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9年3月出版
■编者按
散文是一种边界分类不清晰、文体色彩不强烈的文体,也是一种似乎谁都可以写的文体。可能正因为如此,与小说、诗歌、剧本等相比,散文也在被不断地“鸡肋化”。作家、诗人林东林最新出版的散文集《人山人海》,是一本有着小说阅读质感的作品。新文化报副刊“封面文章”主笔王逸人对作者进行了专访。
对话人
林东林:作家、诗人,《人山人海》作者
王逸人:新文化报“封面文章”栏目主笔
01
王逸人:此前你已经出版过不少散文集,从累积性的角度说,你或许应该被称为一个散文作家——虽然你并不一定认可这种身份。我的意思是,写了那么多散文,你为什么还会想写这样一本散文?
林东林:的确,如果从文体上来说,我之前出版的很多作品都可以归类到散文中来,我也可以被认为是一个散文作家。但我确实不太认可这种身份,这种不认可,暗含着我对“散文”这一叫法的不认可,也暗含着我对传统散文那种写法的不认可,什么“形散神不散”之类的。六朝以来,为区别于韵文和骈文,把凡不押韵、不重排偶的散体文章,包括经传史书在内,都一概称之为“散文”。后来散文泛指诗歌以外的所有文学体裁,当然现在的散文受西方影响由广义又向狭义发生了转变。但散文作家这一称呼仍然含混不清,而且它指向的更多是散文——而不是作家,这包含了我们绝大部分人对散文这种文体的误解。我很喜欢的一个作家叫周晓枫,在我的阅读范围内,她好像从来只写散文,但我不能也并不愿意以散文家来界定她的身份。事实上,她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作家的身份。至于我为什么会想写这样一本散文集,应该这么说,在出版这本书之前我并没有一个先验地要写它的念头,而是我在整理最近几年来写的文字(碰巧它们都可以被泛称为散文)时抽出一些篇章,将它们规置在一起,它们自己形成了一个相对清晰的主题——人,于是我就趁机出版了这么一本集子。
王逸人:正如你所言,这的确是一本以人为主题的散文集,在选择这些被书写的对象时,你有没有一个或隐或显的标准?也就是说为什么选择了写这些人而没有选择写另外一些人,原因何在?
林东林:前面说了,这本书我是整理最近几年的文字时抽出来的一些写人的篇章,这个整理和抽出的过程包含了“人”这一主题的统一,这个应该可以算一个标准,但在写作这些具体篇章时,我并没有一个要写人的主题,并没有一个标准。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问的其实是我在写作每一篇时为什么会写这个人而不是别的人。应该说,我所写下的每一个人都是对我有所触动的人,我的亲友,我的同学,我的领导,我的同行,我相处过的房客或有过接触的一些人。在我们相处的当时当地,我并没有产生今天这样的回忆和感慨,但在时过经年之后,在时间这一神奇之手创造了我们的悲伤和欢乐、创造了故事和情节、创造了整体和细节之后,在我回望过去的他们和我自己时我产生了这种记述的冲动。从本质上来说,时间才是这本书真正的作者、隐藏在我背后的作者,我只不过是替时间书写了它所创造的内容,并呈现了这些内容的意义。当然,我的的确确又是这本书的作者,是我挑选了我的书写对象并完成了带有我的色彩的书写,至于我为什么挑选这些人而不是别的人,可以这么说,你跟别人的关系本质上是你跟你自己的关系,你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你喜欢的和你不喜欢的、你具备的和你不具备的部分,是那个部分在引导着你去回忆乃至于去书写他们,但那个部分并不只是他们的部分,在你身上也同样具有那个部分,你只是借助他们看到了看清了,写下来,形成一篇一篇,你是以他们身上的部分来构筑自己的整体,最后形成一个我眼中的“人之为人的整体”。
02
王逸人:我注意到,你在很多场合都会称这本《人山人海》是一部随笔集,而不像很多读者那样,说这是一部散文集。在你看来,什么是散文?什么又是随笔?它们之间有没有具体而明显的区别?
林东林:什么是散文,什么又是随笔,并没有一个准确的分界,事实上现在它们经常被连在一起使用——散文随笔。不过在我看来,散文指向的更多是中国传统的散文概念,而随笔指向的更多则是西方文学中的散文概念,我更倾向于用“随笔”这个说法来概括自己的这类文字。在英语中,随笔(essay)来源于法文,这可能跟蒙田及其前后的写作者所确立的这种文体形式有关。笼统讲,我们现在所说的随笔可以称之为散文的当代形式。在我看来,散文(中国)侧重的是抒情和修辞,它的修辞甚至有某种扭捏作态的成分;而随笔(西方)侧重的是记述和反修辞,它摒弃了散文中某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华而不实的成分。至于它们之间的那道分界线,在很多人(无论是作者还是读者)那里是并不怎么清晰的,这两种文体(如果能称之为两种文体的话)也的确有不少交集部分。事实上,很多人(无论读者还是作者)更多喜欢的还是传统意义上的散文,喜欢它浓烈的抒发基调并以它感动自己与否、华美与否作为某种文学标准,这跟他们的文学认知、审美情趣和知识水平有关。我这么说并不含有鄙视的意思,而是陈述我所见到和感受到的一种事实。对我自己来说,我当然更倾向于写作随笔同时也期待被认为是在写作随笔,因为只有这样的作者和读者越多,我们的传统散文文体也才能不断变革,才能实现当代化,也才能与时下普遍增长的文学审美和阅读水平相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