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第一天,我到离家最近的一家理发店理了发。这家理发店不大,由一个厢车改造而成,约半间房大小,能容纳三人。小店甚是简陋,不过自开业以来,生意尚好,我基本上每次来理发都要排队,这可能得益于小店服务周到、物美价廉——来这儿理发,无论男女,一律十元。
小店理发师一人,既是老板,又是师傅,还是伙计。他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帅小伙,很能干,不仅负责理发,而且连洗头带吹风加店内卫生,自己一个人全包了。小伙很健谈,我也喜欢在我理发时跟他聊几句。
该轮到我坐在他那把理发的椅子上了。我披着围衣,正襟危坐,他用吹风机给我吹干刚刚洗过的头发,便拿起他那长的、短的、大的、小的梳子、剪子、推子、剃刀在我头发上招呼着。我突然说,“咱们跟前的镜子,是给我看的,还是给你看的?”
“主要是给我看的,我从镜子里能看到那些还没有剪好,比如这一点没有修剪到位……”,他指着镜子里我的的头像,边剪边说,“当然你也可以看,认为哪点没剪好,跟我提出来……”
“在没有向他了解之前,我还以为理发店墙上挂的镜子主要是给客人看的呢”,我心里想着。这时,他已经换下剪刀,拿起了一把推子,随着推子摩擦着梳子在我的头发上“察察察”地响,一丛丛被推掉的碎发从围衣上滑落下来。
理发的推子是电动的,能够充电,很是锋利,小巧精致。他将推子拿在手里,极为趁手,只见他上下翻飞,好像在麻利地精雕细琢地加工着他眼前的这件“工艺品”。
我突然想起我家的那把老旧的传统的剃头推子来。七八十年代的国营理发店里,理发师傅们手中的理发工具没有剪子,他们理发主要工具只是推子。一天父亲对我说,“你该理发了,我来给你理,你和你哥以后理发就不用去街上(指理发店)了。”
老式传统剃头推子。过去传统理发店理发不用剪子,用推子理发,刮光头和净面时用剃刀
父亲好像变了个戏法,手里拿着一把崭新的银光闪亮的剃头推子来。随着他手持推子的手指一伸一缩,推子骄傲地发出“咔嚓、咔嚓”地响。
1979年父亲平反落实政策,1980年全家转为城镇户口,我们从苏北乡下来到豫东小城。虽然吃上了廉价的“商品粮”,但是我和姐姐才上初中,两个哥哥还没有安排工作,母亲是家庭妇女,全家吃穿住用和我跟姐姐的学费全靠父亲一人的工资以及两个哥哥在工厂打天工的零碎收入。日子过得极为拮据,母亲恨不得一个毛壳子掰成两半花。
“谁都知道理发店师傅的手艺好,理的好看,但是到理发店理发,那花出去的一毛两毛都是钱呢”,我知道父亲往家里买来剃头推子,亲自动手给我们理发,他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在家院子的空地上,自是开阔,自然跟前没有镜子。我正襟危坐在高凳上,脖子里围着一件破旧秋衣当围衣,像一位新的基督信徒,虔诚地等待教主给我做庄严的洗礼。父亲手持着那只传统的手动推子在我头上“咔嚓”着,随着“咔嚓、咔嚓……”,一撮撮头发不断地落下来,脸上、脖子上、围衣上、裤子上、脚下的泥土地上,落发到处是。父亲将我的脑袋按下、扶起、左旋、右转,我的头也随着他的手劲和方向机械地转动着,此时我心上想着,“他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位熟练的理发师了……
“疼,夹头发!夹着头发了!”,我喊起来。父亲停下推子,呵呵地笑起来,“这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自此,我从初一到高三,都是父亲给我用他的那把推子给我理头发,并且他那把推子每次都会毫不例外地夹头发——给它涂上缝纫机油也会夹。每次父亲给我理过发,我洗净头发茬子后,拿起小圆镜左照、右照、上照、下照,总能发现耳朵附近有些长发没有理去,母亲会拿起她做衣服用的大铁剪子帮助我把它们斗给“咔嚓”掉。
“好了,大爷,您看中不?”年轻的理发师傅完成了他的“工艺品”,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眼前。我满意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还是你这个电动推子好用,不夹头发。”
他呵呵地笑了,我也呵呵地笑了。这笑声,不知道远在天堂里的父母能否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