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继父,但比亲生父亲还要亲。
早在民国时期,他的家乡河南济源一带闹蝗灾,为了生计,跟随哥哥来到山西晋南中条山的一个小山村。
哥哥给人当长工,他跟随马帮队来往于山西和内蒙一带,贩卖粮食和羊皮之类物质。
弟兄俩几年之后,积攒了一些钱财,买了五六亩簿田,还买了两孔破烂不堪的土窑洞,算是有了安身之处。
后来,哥哥嫂嫂相继去世,唯一的女儿也出嫁他乡,他便参加了抗日游击队。
日本投降后,又参加三年解放战争,攻运城,打临汾,解放太原,还立了两次三等功。
因为老母亲年迈思亲,不远千里逃荒寻子。他听到消息后便请假回到小山沟。本想母子团聚过几年安稳日子,想不到母亲逃荒路上因病去世。
他便孤独一人,以卖豆腐为生。后来和娘结合,才算有了安稳的家。那时,他便有了建房的渴望。
建房必须积攒钱后才可行,但始终生活拮据。文革期间,父亲因年岁较大,便成了生产队羊工。
其间私自养了两只绵羊,几年后繁殖近二十只。在割资本主义尾巴年代,他撵了自家羊到三十里外的横水街上去卖,被公社干部半路拦截没收,多年辛苦打了水漂。
后来拿了娘积攒的一百多个鸡蛋到降县沟兵工厂去卖。
那时偷卖鸡蛋也是犯法的,只能半夜三更出发,以防被人发现报告公社。
没收鸡蛋不说,弄不好还要给你挂了牌子游村。戴上投机倒把帽子天天埃斗。
在爬一个徒坡时,不小心被石头拌倒了,鸡蛋全部打碎了,还让七寸毒蛇咬了一口,胳膊肿得比棒槌还要粗。
按民间土方,将手臂放在茅粪桶里,浸泡了整整一天,不但没治俞,还发炎流浓。
无奈之下在公社卫生院住了好几天。公社知道后,在广播喇叭里吆喚半月有余,当成资本主义典型案例进行批判。
从此,广播匣子成了我和父亲的嫌痴,见了心里就发怵。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每月工资二十九元伍角。
生活相当拮据。我家离县城七十多里地,没有交通工具,连辆自行车也买不起。每次回家都要借别人自行车。
有时还步行回家。傍晚九点动身,天亮前就可到家。为此,没有大事,一般是不回家的。
一次县上开三干会,大队干部捎信说,我家的破窑洞被暴雨冲塌了,要不是父亲跑得快,说不准就埋在巨大洪流之中。
他卷缩一团,身上只披了条破麻代,在大雨中熬到天亮。当邻居发现他时,他冻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听后如雷轰顶,躲在墙角嚎啕大哭。随即借了辆自行车急往家里赶。
当我回到家时,姐夫已将父亲接到了他的家中。这时的父亲对建房的*更加强烈。
但困于没钱,只能唠叨几句,以叹声唉气收场。我心里明白,父亲的建房梦,不是为了他住,而是为我着想。
作为当父亲的,一辈子为后代建不下扎寨之窝,心一定不好受的。
为了攒钱,他将我家唯一一头尖牛卖了,換成一头小母牛,每年生一头牛犊,稍大点出售出去,可积攒点钱财。
加上平时鸡蛋钱,每年也能存上几百元。
他年青出力过度,早年患了痨病,但没舍得花一分钱为自已治病。娘总是在院外挖了野生元荠,配上羊骨架熬了让父亲喝,这样对他的病能起到一定的缓解作用。
一天夜里,我从机关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说是父亲病危,让我立马回去。
我连夜往回赶,直到天明才到家中。谁知父亲已经去逝,他是前天下午哮喘病急发作时,姐夫和村人用小平车往公社卫生院送的半路上去逝的。
听姐夫说,临咽气时还断断续续念诵盖房子的事。
是啊,辛苦了一辈子,省吃俭用,也没凑够给儿子建房子的钱,他咽不下那口气。
当我看他时,雪白的脸上圆瞪着两只眼睛,口也张得好大,好像有什么话没有给儿子作最后的交待。
我一切全明白,还是盖房子的亊,哪怕几间土坏茅草房。
我用干净的毛巾给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擦洗了面部,用心安咐他,他没干成的事儿子一定能做完。
他眼合上了,张着的嘴也闭上了。他理解了儿子的心情。安心地去了。
我和家人从他那破旧的棉祆中搜出一个用破布包裹的东西,打开看时,是叠得整齐有至的人民币,大部分是一元币,早被汗渍浸蚀地发灰发黄,足有二三斤重。
我哭了,这分明是父亲的血与泪。如果他能拿出很少一部分用来购药治病,也不至于早早丧命。
父亲,这就是当父亲的伟大之处。为了子孙,什么都舍得搭上,甚至自已的身体。
现在生活好了。我和我的下辈们,各自都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车子,都是自个奋斗出来的。
等来年清明节,一定到纸扎店定制最好的房子,送给我一生为房子奋斗的父亲。
即便是用纸糊的,其间也装着满满的父亲的期望,和儿孙们深深的敬意。父亲,如你在天有灵,我想你一定会很欣慰和高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