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岔村民活动中心
村民自组织兴建的新型夯土农房的抗震和耐水性能都得到极大地提升,但是令我们没想到的是,建造成本低、性价比高的土房子似乎对村民仍然没有吸引力,他们还是想给房子贴瓷砖。比如我们在甘肃马岔村给贫困村民盖房子的时候,村民老岳一听说盖的还是个土房子,就很真切地担心,因为在村里,如果住破土房子,就意味着将来儿子连媳妇都娶不上。
因为村民如果有钱了要盖房子,他在想怎么盖时,就会看城市的人都是钢筋混凝土楼房,再不济的平房也是砖盖的。随着他们进城打工,慢慢形成了一个价值观,认为城市的就是发达的,发达的就是美的,换句话说:城市的等于美。他们自然就要学这个东西。
而我们回过头来,已经意识到西方的现代化的建设技术和理念直接碰撞的后果。我们的城市已经被工业化、流水线改造后成单一样貌,建造活动实际上进入到一个动荡的价值体系当中。
当我们希望乡村不要学习城市,寻找生态的方式,去盖适宜自己的房子,就变成了一厢情愿。实际上,城市和乡村虽然是不一样的环境,但也是一个不可分割的社会生态整体。探讨传统建造方式在当下社会的可延展性,单纯追求建造的高性价比是远远不够的。
而且,土是有脾气的,不像标准化工业生产出来的水泥,我们脚下不同地区土壤的成份差异很大,甚至村东头与村西头的土质也可能截然不同。在这种情况下,生土因其取材的在地性,本身做不到配方的标准化,同时还需要熟练的工匠手把手地传授夯土的技巧。
△ “土生土长”生土建筑实践京港双城展中,实物展示不同地区的土
所以,当村民们想盖房子时,如果他们想模仿的城市只能提出一种选择,只能选钢筋混凝土,这是我们建筑师的责任。我们后来继续研究和推广生土,就是希望可以给大家多一种可能,多一种美的选项。
有一次我开车在路上,经过了一个藏民区,看到他们全村正在夯土盖房子,所有的老公们都站在墙顶上夯土,所有的老婆们都背着很重筐子,踩着很细的木杆上来送土。与现代的建造过程的吵闹而高效相比,这里每道建造的工序都对应一首歌,一道道土墙在歌谣声中被建造起来。夯制出的土墙,特有的层次肌理仍在,就像一面层叠的时钟,叙述着夯筑的过程。
一家盖房子需要几乎全村的帮忙,然后屋主会选一个黄道吉日,招呼大家吃席。这样的建造活动,就像个纽带,将全村的人情紧紧串联在了一起。我看得特别感动,也希望能在自己的项目中延续某种人的温度与联结。
△ 连续版筑。
青藏高原地区
2018年,我们接受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曹璐主任的邀请,由我的搭档蒋蔚老师牵头设计,参与了位于安徽省潜山市万涧村的传统村落保护试点项目,并负责将其中一栋荒废的老房子改造为小型的儿童公益书屋。驻村的项目规划师和我们工作室的思路是一致的,就是如何在一个传统村落里,用一个生态的空间创造联结,激活这个村落的活力与公共性。
实际上这个房子本身是村集体在1981年时一起建的造纸作坊,由土坯砖墙与简易的木构屋面构成。作坊东侧有个用于晾晒纸张的露台,南侧紧邻的高坎上是大片宜人的竹林。曾经那一片的人都用这个作坊里造出来的纸,这个不起眼的土房子也就承载了这里人们的一些共同记忆。
中国各处的乡村因为人口大量被城市吸收之后,传统的社会组织关系现在已经是支离破碎的状态。万涧村也是如此,村里孩子很多都是留守儿童,他们不缺学校的教育,但他们除了学校之外很糟糕,要么父母都出去了,要么母亲留在村里但文化程度不是太高,不知道该怎么去教育他们。所以那边就有很多孩子平时只能在家里看电视,比如有五年级的孩子,连26个字母都说不出。
我们都不希望这是一次情怀化的改造,成为一个偶发性的案例,而是希望未来可以把它彻底交出去,让它在村民的手上持续运营下来。也就是说,我们最关心的是它最后能不能真正地持续生长下去。 所以这个书屋看似很小,但对它的改造做得小心翼翼。
△ 万涧儿童公益书屋 夜景 ©土上建筑工作室
后来的改造策略很常规,也很朴素。在保证建筑安全性的前提下,对房子的外部形态尽量少做干预,尽量多地保留物质层面的历史记忆。建筑的土坯砖外墙也出于抗震等结构安全的需求,仅在单层土坯墙内侧做了加筋的水泥砂浆抹面进行了整体加固。
对于室内部分则尽量创造出灵活适用的空间新体验,用一个混凝土曲面的“桌子”,也带来了宽窄、高低、明暗相互更替的空间体验。这使空间可以根据孩子们游戏、上课、读书、展览等不同的活动需求,或整或分地灵活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