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的悲惨故事听得多了,“便是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们,眼里也再不见一点泪的痕迹”。
慢慢的,人们都厌倦听祥林嫂讲苦难史,每每她刚开口讲,就不耐烦地打断她,紧皱眉头厌恶地走开。
直到鲁四老爷家的一位短工,“大善人”柳妈,发现祥林嫂额角上有一块因当年拒绝改嫁撞出的伤痕,而道出新趣闻——“祥林嫂,你实在不合算。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看祥林嫂惊恐失措的样子,柳妈便给出去土地庙捐门槛的破解方法。
镇上的人们,得知了新趣闻,便又纷纷对祥林嫂感兴趣起来,争先恐后的询问“祥林嫂,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就肯了?”“唉,可惜,白撞了这一下。”
这样的趣闻,咀嚼无味了,祥林嫂也走向了死亡,镇上的人们自然将她淡然地遗忘。
值得深思的是,祥林嫂为何在冷漠的目光下,一遍一遍撕开自己的伤口,诉说哀伤,那样岂不是岁月重重去,伤痕日日新,痛楚时时在。
鲁迅先生这一针见血的批判,令人无尽心痛。
在那时、那地,祥林嫂改嫁,是一种大逆不道的错误,人们批判她,厌弃她。她这一步走错,继而带来的是一生一世的孤寂。她的心如同找不到归途的羊羔,难以安稳。她无从慰藉,所以喋喋不休。
每当有人用“祥林嫂”来形容一个人啰嗦时,我不禁反思,哪怕有一个人在倾听悲伤时能面色柔和,目光怜悯,“祥林嫂”便不再是啰嗦的代名词。
- 她的苦难是名门望族眼中的晦气
每每失去丈夫,祥林嫂便由中间人带到鲁镇的鲁四老爷家做女工。鲁四老爷是位讲理学的老监生,在鲁镇德高望重,是鲁镇有头有脸的人物。
鲁四老爷对祥林嫂寡妇的身份是十分厌弃的,他面对祥林嫂总是紧皱眉头,若不是因为女工难寻,且祥林嫂“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是断不会留她做工的。
出于不得已而留下祥林嫂,鲁四老爷便慎重地告诫太太“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饭菜,只好自己做,否则,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
祥林嫂的苦难落在鲁四老爷眼中,是不干不净的晦气,如果沾染上,祖宗将不再庇佑自己。显然,在皱眉间,面对苦难,鲁四老爷更关注自己的利益。
有了鲁四老爷的告诫,祥林嫂在最忙的祭祀中却最清闲。她刚伸出手去触碰祭祀用品,便被鲁四太太惊惶失色地制止,“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摆。”
起初,祥林嫂只是疑惑、自卑地走开,后来她用一年的工钱给寺庙捐了门槛,便自认为自己从此清白了,能碰得祭品了。但当她满心欢喜为祭祀帮忙,却依旧被鲁四太太惊慌失色地制止,“祥林嫂,你放着罢!”她便瞬间失去了所有精气神。
鲁四太太的制止声如狂风乍起,恶狠狠当头直扑祥林嫂,改过她的头顶,吹向她的未来。
丢掉精气神的祥林嫂手脚不再同先前那样灵活,变得胆怯、健忘,时常呆呆的钉在某处,忘记手中的活计,不到半年,她就头发花白。
不再伶俐的祥林嫂被赶出鲁四老爷家,提着篮,拖着杆在街上乞讨,最后在一个热闹非凡,漫天烟火的祝福夜里,将生命结束在苦寒之地,化作一捧土,一抹灰。
她的死更是引起鲁四老爷的不快,“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鲁四老爷听闻祥林嫂在祝福夜死去,愤然骂道。
祥林嫂在鲁四老爷心里,活着是错,死了更是错,她举手投足间便是对吉祥的亵渎。
人性中令人不寒而栗的恶,大抵如此——面对苦难,悲悯犹如鸿毛,飘飘荡荡不知去处。
- 苦难是“我”的懦弱
只剩一口气的祥林嫂,一半麻木,一半恍惚。于是,她在生命弥留之际产生了疑惑。
当她在寒风中遇到鲁四老爷的侄子——年轻的知识分子时,她那没有精神的眼睛突然发光了,并向他道出了疑惑,“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灵魂?”
可惜,这位年轻的知识分子,匆匆地逃出了祥林嫂疑惑,明亮的目光。虽然他对自己逃离的行为深感歉意,但始终在不断的自我安慰,一个懦弱的知识分子的形象跃然纸上。
我想,他的懦弱是源于他不知道什么话是祥林嫂需要听的,以消解她内心的惶遽。
这份懦弱也暴露出知识分子的弊端——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内在的知识是从老师那里听来的,不是探索到的,所以得到的不是真知,故无法做到知行合一,更别说用知识答疑解困了。
- 篇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