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庆梅
唐大和十年（公元836年）暮春时节，长安城中微风和煦草长莺飞。文宗李昂正站在皇宫的牡丹园中倚栏赏花，他口中念念有词道：赤着如日白者如月，淡者如赭殷者如血......眼前一朵血红的牡丹花随风摇曳，仿佛身着紫袍的前宰相舒元舆正关切地问他：“陛下，您，还好吗？”文宗忽然悲从心起，不觉落下泪来。
“陛下，您该回宫了，回去晚了仇公公该不高兴了。”身边的小太监提醒道。文宗脸上现出惊惧之色，赶紧抬手擦干了眼泪，跟着小太监匆匆回宫去了。
天边，阴云正在慢慢向这边扩散，一场风雨就要来了。
之朝皇家对藩镇势力严防死守，转而重用宦官。到德宗时期，宦官被委任掌管禁军并成为定制，势力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宝历二年（公元826年）十二月，唐敬宗被宦官刘克明*害，另一名宦官王守澄立李昂为帝，是为唐文宗。李昂上位后励精图治试图改变宦官专权这一局势，正本清源重启大唐盛世。他多次从下层提拔官吏为心腹，秘密策划铲除朝内宦官势力。
舒元舆，婺州东阳人，他出身寒微，自幼聪敏过人，二十三岁即进士及第。大和五年，舒元舆上书自荐，洋洋八万言激扬文字说古论今，得到唐文宗的赏识。大和九年九月，舒元舆被拜为宰相，正式进入了唐文宗的政治集团核心。舒元舆锐意进取心怀高远，拜相伊始便向文宗提出铲除宦官势力的建议，这个想法恰与文宗不谋而合。
大和九年（公元835年）十一月，长安城已进入寒冷肃*的隆冬季节。宰相舒元舆、李训、王涯、凤翔节度使郑注，密谋内外呼应铲除以仇士良为首的宦官集团。
十一月二十一日早朝，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报称左金吾仗院内石榴树夜生甘露，是祥瑞之兆，李训等人劝文宗亲自前往观看。文宗来到含元殿，命令宰相及中书、门下两省官员前去左仗视察，众人看后回报说那不是真甘露。
文宗遂刻意派仇士良等一众宦官前去查验。仇士良抵达后，看到寒冬里的大将军韩约满头大汗，神色也非常惊慌。此时一阵北风吹过，帷幕后有兵士的铠甲及兵器闪烁出森森的寒光。仇士良大呼不好，遂跑回含元殿，劫持文宗回内殿。
李训见状，叫金吾军上前护驾。金吾军及其他举事兵卒虽然*了少数宦官，却没能阻止宦官带走文宗。仇士良等宦官挟持文宗返回内殿后，随即派出神策军五百人砍*众大臣，举事兵卒溃败。李训逃出长安，但最终被捕*。仇士良又密令凤翔监军诛*了在外地的郑注。此次事变中，除李训、郑注被*外，宰相王涯、舒元舆等人亦被腰斩，史称“甘露之变”。
腰斩，史上十大酷刑之一，是用重斧把犯人从腰部砍为两截。由于人体的重要器官都在上半身，故受腰斩之刑的人不会立刻断气，而是要在受尽苦痛鲜血流尽之后才会死去。不知道受刑之后的舒元舆在死前望向天空的双眸里，是悔不当初的泪水，还是视死如归的果毅。
也许在高喊自由、民主的现代人眼里，像舒元舆这种人就是顽固不化、愚忠迂腐的代名词。然而，放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忠君即是爱国，为皇帝鞠躬尽瘁，就是为百姓死而后已。
轻轻拂去落在史书上的尘土，那段血腥的历史渐渐浮现在眼前。“甘露之变”，死者数千人，除主要谋划者李训、舒元舆、王涯、郑注被*外，其众多党羽也难逃此劫。更为可怜的是这些人的家眷，“无问亲疏皆死，孩稚无疑，妻女不死者没为官婢。”舒元舆的兄弟、家人被满门抄斩，只有一子闻讯逃脱。
文宗李昂因被仇士良怀疑其事先知情，在事变后也被软禁，此后更受宦官压制，自称连汉献帝也不如，终于五年（840年）后抑郁而终，死时只有三十一岁。
前些日子，我因要写一幅关于牡丹花的书法作品，找到了舒元舆的《牡丹赋》，初读之下便被这篇文字的辞藻华丽精美细致而打动。此后每次书写时，都如口含牡丹，满嘴芬芳。
进士出身的舒元舆，自负奇才文采出众，《牡丹赋》是他的代表作，也是史上第一篇咏牡丹的词赋。这篇赋运用比喻、拟人等手法，大量使用排比句，极尽铺陈渲染之能事，从形、色、香、韵等各个方面，把牡丹花的神、态描绘得淋漓尽致。此文一出，便受到当时唐朝人的推崇，并广为传诵。明代书法家祝允明曾将舒元舆的《牡丹赋》写成行草书长卷，其书风秀润典雅洒脱飘逸，现收藏于故宫博物院。
再惊心动魄的历史，在后人眼中也不过是一段故事。才华横溢的舒元舆，生命终止于风华正茂的四十四岁。他死后文集散佚，幸有清人董浩在纂修《全唐文》时，把他残存的文章整理进去，才让我们得以读到这篇对仗工整想象丰富的妙文。我觉得我有责任把它翻捡出来，让更多的现代人了解那段历史和那个人。
“甘露之变”后，宦官势力不但没有被清除，反而日渐做大，宦官们“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大唐帝国正如春光逝去的花园，日渐凋零枯萎下去。舒元舆，就如这花园里摇曳着的一朵血红的牡丹花，本该流光溢彩，却被无情的风雨拦腰折断萎顿于地。
《新唐书.舒元舆传》载：元舆为《牡丹赋》一篇，时称其工。死后，帝观牡丹，凭殿阑诵赋，为泣下。
我想，文宗的“泣”，是为舒元舆，是为他自己，更是为江河日下的大唐帝国的前途而下吧。
时光如电倏忽而过，坐在千年后初春的黄昏里，我缓缓合上史书。暮色，正悄悄从四周包围上来，渐渐淹没了眼前的一切。我想，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去牡丹园里走一走，去寻找一朵开得血红的牡丹花。
作者简介：张庆梅，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散文学会会员，山东女摄影家会员，济南市作协会员，济南市书法家协会会员。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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