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开元二十五年四月十七日,唐玄宗在早朝时,大发雷霆,一个叫周子谅的监察御史被当庭胖揍了几十大板,浑身是血,满朝文武,战战兢兢,只有这个被打的监察御史,还在嘴硬,强撑着奄奄一息的身子,与皇帝顶嘴:臣不知何罪,牛仙客尸位素餐,真的不是宰相之才!
身在朝堂的王维,看着这一幕,心生悲凉。他知道此事不会就此结束,也许还有更大的风雨。
这个牛仙客,最初为县小吏,后到河西节度府任判官,逐步升职为节度使。唐玄宗要提拔他为尚书,当时的宰相张九龄直言反对:“唐家多用旧相,不然,历内外贵任,妙有德高者为之。”唐玄宗要封牛仙客“爵位”,张九龄又反对:“陛下必赏之,金帛可也,独不宜裂地以封。”(《新唐书·张九龄传》)
张九龄被罢相后,李林甫深知皇帝心意,积极推荐牛仙客进入朝廷担任“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知门下事,遥领河东节度副大使。”(《新唐书·牛仙客传》)
牛仙客当了宰相后,一切唯李林甫马首是瞻,成了李林甫的应声虫。原本三宰共治的体制,成了李林甫独揽大权。
所以才有监察御史周子谅斗胆上奏,指斥牛仙客唯唯诺诺,非宰相之才。
唐玄宗在牛仙客的提拔上,本就遭到张九龄的顶撞和大臣们的非议,《新唐书》说“帝既用仙客,知时议不归”。唐玄宗也曾私下询问自己最亲近的宦官高力士,高力士也说:“仙客本胥吏,非宰相器。”(《新唐书·牛仙客传》)
皇帝的心病最怕人戳破,况且周子谅上奏的文本中又引用了武则天时期的“谶语”:“首尾三鳞六十年,两角犊子自狂颠,龙蛇相斗成血川”(两角犊子,牛,意思是发生姓牛的人摧残唐王朝)。惹得唐玄宗大为恼火,盛怒之下,喝令当庭打板子。
退朝之后,李林甫又对唐玄宗说:张九龄反对牛仙客入朝拜相,周子谅又是张九龄荐举启用的人,周子谅这么胆大地顶撞圣上,会不会背后有人撑腰?
你不得不佩服李林甫“上眼药”的阴、损、狠,这一个“会不会”的疑问,一下子捅到唐玄宗的麻骨,也扎到张九龄的死穴。
唐玄宗把已经打个半死的周子谅发配瀼州(广西上思县),周子谅刚出长安到蓝田就一命呜呼了。接着又将张九龄贬出长安,到荆州去任都督府长史(《旧唐书·玄宗本纪》说:“尚书右丞张九龄以曾荐引子谅,左授荆州长史。”)
张九龄被贬的第二天,驸马都尉杨洄(娶咸宜公主)再次检举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等人图谋不轨。其实只是几个兄弟对唐玄宗宠信武惠妃不满,各自为自己的母亲抱屈,发了几句牢*。此前曾经检举,唐玄宗意欲废除太子,被张九龄劝止。这次旧事重提,唐玄宗竟然下令把三个儿子贬作平民,接着又勒令他们在长安城东边的驿站内自*。
腥风血雨,弥漫朝堂,王维压抑得无处话凄凉。
张九龄的罢相、被贬,不仅使他在政治上失去了依靠、人格上失去了偶像、诗文上失去了知音,更主要的使他对唐王朝的开明政治产生幻灭感。
研究王维的权威、北京大学陈贻焮教授曾说,“王维的干谒张九龄,不能单纯地理解为个人的投靠,实际上他是作为张九龄政治主张的拥护者和支持者而要求参加工作的”。
上天给了王维满腹才华、一身正气,但却没有给他命运的公平。
这次好不容易进了中书省,才七个多月,就又遇到政治靠山倒台,面临被清算的尴尬。
张九龄走后,王维人都好像被掏空一样。王维写了一首《寄荆州张丞相》的诗,表达自己的思念、感恩和尊崇。
这首诗的题目,就很扎眼。当时李林甫大权独揽,满朝文武都“容身自保,无复直言”。血雨腥风之下,王维还敢直接称罢了官的张九龄为丞相。
所思竟何在?怅望深荆门。
举世无相识,终身思旧恩。
方将与农圃,艺植老丘园。
目尽南飞雁,何由寄一言。
我怅望着荆门,思念远方的恩公,举世无知音,也只有您赏识信任我,我会终生报答您的恩情,您离开京城后,我也正打算学习农桑、终老田园,目送南飞的大雁,我一肚子的思念竟不能带走一言。
王维名气大,交游广,他认识的人很多,认识他的人更多,但他在诗里却说“举世无相识,终身思旧恩”,这让当权者情何以堪?
这首诗只有在了解这种特殊背景后,才能理解其中的勇敢和无畏、忠诚和深情,才能看到字里行间有人格的光芒在闪烁。
身在荆州的张九龄收到这首诗,回诗一首《答王维》:
荆门怜野雁,湘水断飞鸿。
知己如相忆,南湖一片风。
两首诗,一个是深情而痛楚,一个是高风而亮节;一个体现的是危难时的风骨,一个体现的是挫折时的风度。尤其是张九龄的诗,不愧是宰相风度,豪杰胸襟,境界卓尔不群,笔力举重若轻,何其潇洒、飘逸。
人生知己,斯世同怀。君子相交,一片清风。两首诗,两座丰碑,一段千古佳话。(杨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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