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一展宏图、振翅沧海,又不愿卑躬屈膝、同流合污;想要大济天下苍生,又渴望隐逸闲适的生活。
正是这种思想上的矛盾,构成了陶渊明诗文里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他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可以“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他静穆悠远,也金刚怒目。
陶渊明诗作有一百二十余首,大部分都是田园诗。
如代表作《归园田居》其三: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带月荷锄,夕露沾衣,是对农耕生活的一种诗意化的描摹,更是诗人内心喜悦的映照。
再如《归园田居》其一,描摹隐居生活的恬淡自足: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正是这些“平淡中见警策,朴素中见绮丽”的田园诗,成就了陶渊明的“自然”。
他也从此成为中国士大夫精神上的一个永恒的归宿,仕途失意、厌倦官场时,人们往往从陶渊明的田园诗中汲取力量,寻求安慰。
03
//“刑天舞干戚”的金刚怒目//
但正如清代龚自珍所说:“陶潜恰似卧龙豪,千古浔阳松菊高。莫道诗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
平淡成就了陶渊明的诗,而那种“金刚怒目”的豪情却成就了陶渊明的人。
在田园诗以外,只有极少一部分风格迥异的诗,如《咏荆轲》、《述酒》、《饮酒》、《读山海经》、《杂诗》等二十余首。
这些诗,一扫平淡自然的诗风,或自抒忧愤,或婉而讽喻,表达诗人内心的愤懑与抑郁。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
徒没在昔心,良晨讵(ju)可待!
《读山海经》里,“衔微木”以“填沧海”的精卫,“舞干戚”的刑天,都是古代神话里的悲剧英雄人物,他们有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
陶渊明是要以“猛志固常在”来表明,自己的斗争精神永远不会熄灭。他归隐田园的本身,即是对黑暗社会现实的一种抗争。
再如《咏荆轲》: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ying)。
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雄髮(fa)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
萧萧哀风逝,澹澹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
心知去不归,且有後世名。
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
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
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其人虽已殁,千载有馀情。
陶渊明赞叹荆轲,不仅是称赞他提剑刺强秦的英勇,更是咏叹他“君子死知己”的豪情。
陶渊明曾在《感士不遇赋》里,感叹有才之人被埋没,遇不到自己的伯乐。
“何旷世之无才,罕无路之不涩”,哪里是世世代代没有贤才,只因条条道路都被堵塞啊!
诗人于是感叹,倘若能如荆轲一般,遇到知己,事死节、报知遇,立奇名,从而不朽,哪怕要付出生命,那也值得了。
值得注意的是,这类诗作几乎都作于陶渊明归隐之后,尤其是五十岁之后。
于世事,陶渊明从没有遗忘与冷淡。
他本想在田园的歌咏间,忘却浊世的喧嚣,然而浊世避无可避。险象环生的处境让诗人哽咽难言,他只好用寄托遥深的“咏史”、“饮酒”诗抒发内心的焦灼与忧愤。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
那平淡自然的诗作里,显露出的“金刚怒目”的峥嵘;
那徜徉高蹈的背后,是胸怀间始终燃烧着的郁郁不平之火。
貌似静穆,而内怀激烈,这便是陶渊明!
参考文献
张乃嶷.试论陶渊明的“金刚怒目”诗
黄越.陶渊明“金刚怒目”式诗歌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