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整修后的陋巷
可见礼和仁乃是孔子思想的精髓,他将这个观念传导给了颜回,孟武伯曾问孔子,弟子中的仲由、冉求、公西赤是否做到了仁,孔子回答说:“不知其仁。”(《论语·公冶长》)可见孔子认为他的这几位弟子的思想境界仍未达到仁的高度,但他却说:“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论语·雍也》)
对于孔子的这段话,何晏在《论语集解》中解释说:“余人暂有至仁时,唯回移时而不变。”也就是说,其他的弟子偶尔也能达到人的高度,但他们坚持不了多久,只有颜回能做到在三月中仍不违仁。
孔颜乐处
为何做到三个月就能受到老师这样高的褒奖呢?皇侃在《论语义疏》中的解释是:“仁是行盛,非体仁则不能,不能者心必违之,能不违者唯颜回耳。既不违则应终,而止举三月者。三月一时,为天气一变;一变尚能行之,则他时能可知也。故苞述云:‘颜子不违仁,岂但一时,将以助群子之志,故不绝其阶耳。’‘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其余谓他弟子也,为仁并不能一时,或至一日,或至一月,故云日月至焉而已矣。既言三月不违,不违故知移时也。”
皇侃认为孔子所说的三月并非是实指,因为一年中的三月为一季,在季节变化时颜回还能不违仁,其言外之意是他能长久的不违仁,而不仅仅是三个月。
然而朱熹对颜子之乐的见解与二程略有差异,他认为颜子之乐主要在礼,《朱子语类》中载:
(叔器)曰:“两日方思量颜子乐处。”先生疾言曰:“不用思量,他只道‘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后,见得那天理分明,日用间义理纯熟后,不被那人欲来苦楚,自恁地快活。而今只去博文约礼,便自见得。”
无论颜子是乐仁还是乐礼,这都是孔子的核心思想所在,《论语·雍也》第二十章:“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侧旁的牌坊
孔子把学问分为三个层次:知之、好之、乐之。以此来层层递增,可见乐之境界最高,皇侃在《论语义疏》中对此三境界有如下解读:“谓学有深浅也。知之,谓知学问有益者也。好之,谓欲学之以为好者也。乐,谓欢乐之也。”
正是因为颜子不改其乐,而受到了“贤哉回也”的夸赞,因为进入乐学的高度很不容易,而孔子特别看重好学,《论语·阳货》篇第八章载: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孔子认为无论有怎样的喜好,比如好仁、好知、好信、好勇等等,这些固然很好,但如果缺乏了好学,以上的品质都不能得以完美呈现。而孔子认为他的弟子中最为好学之人就是颜回,《论语》中有两处记载了孔子夸赞颜回好学,《论语·雍也》第三章载:“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而《论语·先进》篇第七章也有相同的说法,只是问话人不同:“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当别人问孔子弟子中谁最好学时,孔子对不同的问者都给出了相同的回答。也正是因为颜回的好学受到了老师如此的褒奖之语。而对于孔颜乐处的精髓所在,冯友兰在《中国哲学史新编》中以形而上的思维方式作出了如下解读:“人一生都在殊相的有限范围内生活,一旦从这个范围解放出来,他就会感到自由和解放的快乐,从有限中解放出来体验到无限,从时间中解放出来体验到永恒。这是真正的幸福,也就是道学所说的至乐。”
孔子在回答鲁哀公和季康子的问话时,都赞叹颜回是何等的好学,但他同时也会哀叹颜回短命。孔子说颜回去世后,他不只是未再见过,同时也未再听闻过还有谁能比颜回更好学。
但颜回的早逝与孔子的无以复加的夸赞之语也存在悖论,孔子在《论语·雍也》一章中提出:“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既然仁者寿,那颜回显然是仁者,他为什么却那么短命呢?这个疑问,司马迁在《史记·伯夷列传》中有如下强烈的反问:“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
伯夷叔齐如此之高士,却最终被饿死,孔子三千弟子,其中有七十二贤,而孔子又最为夸赞颜回之好学,但颜回过得却很穷困,而且还早早去世了,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善有善报?但事实是像盗跖这样的恶人,其为人是如此之残暴,然而他却能得以寿终。显然这是司马迁感慨自己的遭遇,为此他发出了天理不公的呐喊声。
如何解释颜回的早亡呢?朱熹对此的解释是:“有人禀得气厚者,则福厚;气薄者,则福薄;禀得气之华美者,则富盛;衰飒者,则卑贱;气长者,则寿,气短者,则夭折。此必然之理。”(《朱子语类》)
按照朱子的解释,人寿命的长短乃是天生注定,有人福厚有人福薄。看来颜回属于后者,为此朱熹进一步解释说:“夫子虽得清明者以为圣人,然禀得那低底、薄底,所以贫贱。颜子又不如孔子,又禀得那短底,所以又夭。”
同样按照司马迁的反问,难道贤者就应当贫穷吗?因为孔子说颜回住在陋巷内,吃着很简陋的餐食,喝着井中的凉水,他的生活简单到了极点,然而刘郝霞在《颜渊二考》中则称颜回住在陋巷里并不是因为其生活穷困,而是他有了归隐思想。然而《论语·先进》中第十九章载:“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孔子在这里将颜回与子贡对比,他说颜回生活很贫穷,但子贡却有亿万家财,这种对比方式的确说明了颜回的生活境况很差,他的早亡跟其生活状况应该有一定的关系。
但是,颜回的贫穷应当是他在观念上的选择,《庄子·让王》载: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飦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于内者,无位而不怍。’丘诵之久矣,今于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
孔子跟颜回说,你的生活状况太差了,为什么不出外为官?颜回明确地说,他对当官没兴趣,就愿意过普普通通的生活。颜回的回答令孔子大为感慨,看来他赞同颜回以精神生活为最高追求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