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爱吾庐,陶潜语不虚。
花樽飘落酒,风案展开书。
邻女偷新果,家僮漉小鱼。
不知皇甫七,池上兴何如。”唐 · 白居易《寄皇甫七 》
白居易是唐朝的官员,他出生在没落的小官僚家庭,在符离乡村度过了清贫美好的童年,这里的山水草木人情,也给白居易带来终生的影响。正是在这种清苦环境中成长的白居易,有着过人的农业知识和花木爱好。
白居易28岁考中进士,作为清贫之家出身的官员,他想到的是报效大唐有所作为,但是唐朝的高层仍旧是贵族专权,官场拜金而黑暗,因为奏报请求缉拿刺*宰相武元衡的凶手,他得罪了权势贵族,从朝廷官员贬谪到九江。他才真正洞彻官场规则。这是清廉正直的白居易所无法忍受的。
我想白居易一定想到过数次,像陶渊明一样回乡不做官,但是唐朝此时人口增殖,四海无闲田,何况白居易老家父母双亡,已经不可能有他的土地。而他数次辗转调任,将深深的乡居情怀,用来建设地方,像陶渊明一样在庐山附近结个小院子,致敬陶渊明,也寄托自己的思乡情怀。
所以说是陶渊明美丽田园诗影响了白居易。
在仕途的无尽风险里,一种貌似陶渊明的田园生活一直伴随着白居易,他每到一个地方,并不是在那里营造官场,还是如果在农村地方,就努力治理地方农业,如果是城市,就打造山水园林。
而他本人也相对清廉简朴。虽然做不到陶渊明拥有自己的相对恒定的家园,但是对自然的热爱,是互有启迪和延续的,甚至是升华。
在夏天的时候,爱着小小的草堂,陶渊明说的的确不假。
花从树上随意飘落在酒杯里,而清风自己翻动着案上的书。
明明听见邻居家的女孩子,在偷摘树上的梅子杏子,我怎么会呵斥她们,这是她们最可爱的童年啊,嘉通在河边捞到小鱼,正喜滋滋给我报喜。
我不知道你这个早夏,有没有兴趣和我上池塘去喝酒捕鱼?
在做官的忙碌和压力里,白居易尽量亲近田园和自然,缓解了仕途的压力,化解着四处为官的颠沛,隐忍于朝政对他的影响。因为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实力去实现抱负,影响朝政。
正是这种向陶渊明致敬的方式,反而白居易迎来了较为舒适的晚年。他作为清廉而德高望重者召回朝廷,给予了俸禄和住所。但是晚年的白居易,除了经营花卉,成了京城著名的园林专家,他本身看待钱财和生死,将大部分钱捐给了疏通河道工程,遣散了家里的歌女,真正实践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得兼济天下的高尚儒家情怀。
那么这种在复杂的官场上,用田园之乐,安抚自己,以获得内心宁静的方式,也成为很多官员有效的解压方式和精神追求。
说实话,冬夏对于人来讲,都不是什么好季节,酷热苦寒,但是正是精神上有所审美,而愿意以朴素踏实的方式对待生活,夏天才能显出独特是诗意来。
诗意本身也有化解生活中压力烦躁的重要作用,将平淡燥热的季节,过成一种诗意的美好,陶渊明功不可没,而传承者扩展了审美的空间。
“浮云蔽亭午,白日成萧森。
馀凉入坐隅,萧洒散烦襟。
孟夏爱吾屋,秀木成佳阴。
众果颇已成,永日鸣山禽。
杖履时亦到,逍遥忘滞淫。
举头天雨霁,落日低遥岑。”北宋 · 张耒《东园 》
北宋高官张耒,同样在陶渊明和白居易的基础上,感受夏日的美好。
和陶渊明白居易类似,他的生活也是清贫, 晚年长期赋闲,贫病交加,甚至很长时间都吃不到肉。但是正是这样的清贫,他还是用饱满的心情写下了夏日田园之美。
浮云遮住了中午的太阳,白天阴云密布,变得晦暗幽深。
一阵风来,凉气吹到了屋子的角落,潇潇洒洒,吹散着衣服上的燥热。
这早夏的天气,我爱着我的家园和房间,树林初荫,青翠可爱。
那树上的果实已经成型且颇多,引来无数的山鸟停留。
这是我的小园子,在山林间,我常常拄着拐杖来,甚至是喜欢这里,风雨无阻。
我看着这里下雨之后的天晴,那夕阳落在遥远的远山外,壮丽清美啊。
在多难的仕途中,田园成为了寄托,哪怕这里的产出还不够他买肉。
但是一种宁静和草木峥嵘与远山壮丽,让他始终坚守他心中的正义和道德,哪怕从高官沦落到此。
“蒸溽殊未解,雨来那可涯。
鹊惊无稳树,灯暗不成花。
处处跃秧马,家家闲水车。
儿童伴翁喜,聚首话桑麻。”南宋 · 陆游《孟夏方渴雨忽暴热雨遂大作》
这是陆游76岁的作品,写的是四月孟夏。他隐居在浙江山阴,生活是怎样的呢,耕种加读书。这年初夏,已经干旱很长时间,暑热难解,忽然间,暴雨来临。
这里靠近沿海,这是台风和海云,迅速带来的倾盆大雨。
树木摇晃,无数的雅雀惊慌在风雨中飞动,落不了枝头,而风雨让房间的灯火摇曳黯淡,简直随时都能熄灭。
但是这样恼人的风雨,却让农民赶紧下田,骑着秧马赶紧插水稻秧苗,家家都停止了从河中灌溉的水车,那也需要人力。此时一场豪雨,年轻的壮丁都涌到了田地里,陆游家的儿子也不例外,剩下是老人和孩子,包括了已经无力下田的陆游,乐滋滋和老农站在下雨的屋檐下,话着农事。
有人说,这首诗和陶渊明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陆游年轻时想靠仕途报国,被秦桧等人打压,仕途不显。他是主张抗金,收复被金国吞并的土地的。为此他主动做过很多呼吁工作,曾经到四川幕府参与练兵。但是南宋昏聩,对这样的人才打压不用,陆游29岁时,就想过像陶渊明一样隐居。
他曾经在29岁时写了十首,以陶渊明“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为韵的诗,表达对朝廷昏聩和自身岁月蹉跎的不满。但是那个时候他还年轻,虽然喜欢陶渊明式的生活,但是有更重要的理想,他想挽救南宋。
晚年的陆游,其实是朝廷高官,俸禄不菲,但是他隐居山阴,坚持住最平凡的草堂,让儿孙边从事农业生产边读书,告诉他们如果做不了官,也要自食其力。
晚年辛弃疾来拜访陆游时,惊讶他茅屋仅可以遮蔽风雨,打算为陆游兴建稍微豪华的村舍,被陆游拒绝了。他一生主动恪守清贫,将陶渊明的生活实践到底,从内心和行动上里站在了最普通的农民身边。他是伟大的爱国爱民者。
不是很多人都能穷则独善其身,陶渊明的存在是古代有骨气的知识分子官员的一个坐标,如果愿意,可以将最辛苦的农田生活,过成一种精神上的美好,一种接地气,然而又有所升华的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