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风霜
洞庭之东江水西,帘旌不动夕阳迟。
登临吴蜀横分地,徙倚湖山欲暮时。
万里来游还望远,三年多难更凭危。
白头吊古风霜里,老木沧波无限悲。
—宋·陈与义《登岳阳楼二首·其一》
处于两宋之际的陈与义,也想一剑霜寒十四州,阻止金兵南下的金戈铁马。
可惜他只是微末小吏,北宋早就风雨飘摇。靖康之耻发生时,他还在被贬的陈留担任酒监。
北宋被灭后,陈与义也只能被不断奔涌的历史长河裹挟着颠沛流离,到湖湘等地躲避战火。
当他来到矗立在洞庭湖之西与长江之东的岳阳楼,登临远望这日暮中的湖光山色,悲难自已。
这本是当年吴蜀两国分界之处,早已饱经历史沧桑,如今北宋王朝分崩离析,悲凉又添一重。
它是历时三载、漂泊万里的亡国之痛,跨域了几度春秋,绵延了大江南北,不断在时空交汇。
当时空定格在登临岳阳楼的此时此刻,师尊杜甫的陈与义,感受到不逊色于老杜的千古苍凉。
从浅处讲,这饱经风霜意味着秋风冷霜带来的“无边落木萧萧下”,同为“万里悲秋常作客”。
再深一点看,这历史风霜与满头白发交织一起,“艰难苦恨繁霜鬓”,分不清是霜白还是头白。
最后,这风霜正是当时国破家亡而又前途未卜的严峻写照,此后就算南宋建立,也不过偏安一隅,大势已去。
同样写登临风霜,沈佺期在千年古刹少林寺感受的却是岁月沉香:雁塔风霜古,龙池岁月深。
尤其当霜与具体数字结合的时候,所谓的饱经沧桑就变得具体可感,有了具体的时间跨度。
一如漂泊的贾岛,“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在十年并州漂泊中怀念故乡咸阳;
还如范成大,“一枕清风四十霜,孤生无处话凄凉”,让这跨越四十载的情感更有冲击力。
4.霜操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宋·苏轼《赠刘景文》
孟郊曾云,松柏有霜操,风泉无俗声。
由此霜操代表的就是一种高洁而又坚贞的品格。不只松柏有,菊花也有,同样傲立风霜之中。
1090年,第二次到杭州任职的苏轼,与时任两浙兵马都监的刘景文相见恨晚,一见如故。
苏轼赞其为“慷慨奇士”,并写下《乞擢用刘季孙状》极力向朝廷举荐,希望能有所重用。
刘景文本是北宋大将刘平之子,却因为其父与西夏作战被俘而诬陷为投降,从而家道中落。
苏轼同情刘景文的遭遇,更以菊残犹有傲霜枝的品格勉励好友,保持坚贞节操,勇往直前。
不要像荷花经不起寒风凉霜的考验,不只花瓣凋零,而且荷叶枯萎,真是翠减红衰愁*人。
而你刘景文虽已年近六十,但依然要相信一年最美好的时光就在这橙黄橘绿时,人生之秋也可大有作为。
如此霜操,杨万里也曾深情讴歌,“与霜更斗晴天日,斗得霜融菊不融。”
5.霜鬓
小绿间长红,露蕊烟丛。花开花落昔年同。惟恨花前携手处,往事成空。
山远水重重,一笑难逢。已拚长在别离中。霜鬓知他从此去,几度春风。
—宋·晏几道《浪淘沙·小绿间长红》
晏几道笔下的霜鬓,象征着两鬓斑白的头发,但不像杜甫与陈与义为了家国,而是因为离恨。
就像王实甫《西厢记》里,崔莺莺与张生十里长亭送别,“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只是这寒霜没有染满离别的山林,而是爬满饱受相思煎熬的离人双鬓,相思负白头。
曾经相爱的人一起携手花丛,看花开花落,看雾水朦胧,如今山长水阔,往事转眼成空。
山一重,水一重,佳人难再逢,只能在缠绵的离别回忆里不断回首那嫣然一笑,慰藉余生。
如此生离,满头霜鬓已写满悲凉,还如除夕之夜的高适: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而苏轼与爱妻死别,“纵使相逢不相识,尘满面,鬓如霜”,又该是怎样的肝肠寸断。
6.霜桐
寒日萧萧上琐窗,梧桐应恨夜来霜。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
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
—宋•李清照《鹧鸪天·寒日萧萧上琐窗》
李清照也经历过尘满面,鬓如霜,只不过她不直言,而是以梧桐应恨夜来霜代为传达。
梧桐本是无情之物,又怎么会怨恨这秋夜来霜,只是易安将自己的满腔哀愁与幽情寄寓其中。
这里面不只有对亡夫赵明诚的日夜悼念,还夹杂着南渡后的故国沦丧、天涯漂泊之凄苦。
如此饱经风霜,李清照不只要借酒消愁,还要在酒后细品团茶的苦味和梦断时轻嗅瑞脑的余香,排解醉意与哀愁。
就像当初写下《登楼赋》的王璨,此刻易安居士也满怀壮志未酬和去国还乡之情,倍感凄凉。
“秋已尽,日犹长”,李清照深感孤身一人备受煎熬,难捱朝朝暮暮与人生无常。
最终李清照只能效仿陶渊明,不负这尊前美酒与东篱菊黄,随意痛饮,忘却这生死悲欢。
这种以霜桐寄寓个人悲欢的意境,晏殊也曾经历,“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
而失去爱妻的贺铸,更将清霜梧桐运用到极致,“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值此霜降节气,愿这些古诗词里凝结成霜的秋思,能让你我:
霜降秋色深,摇落有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