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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作家李国文说过,中国文人最值钱的地方,是他的才华;中国文人最不值钱的地方,是他的人格。虽然这话讲得有些过了,但放到元稹身上是绝对合适的。
元稹和刘采春在一起生活了7年,这7年里虽然一个有丈夫,一个有无数小情妇,但竟然也相处得举案齐眉,直到他后来升官回京,才找了个理由抛下刘采春,断了联系。如同当年的薛涛,苦苦等了元稹多年,才终于看破红尘,刘采春也寻了元稹很久很久,最终伤心离开。
有野史说,后来两人还见过一次面,那次之后,刘采春便投河自尽了。他虽然爱女人,但在仕途和女人之间,却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被贬十年后,皇帝换了两茬,朝中官员早已大换血,新任的宰相崔群将他调回了京城。
这次回京,元稹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从前的他,虽然也醉心于功名利禄,但光明磊落,直言犯谏,爱说真话。浸淫官场十数年,他也慢慢磨去棱角。
他在悼念亡妻时,写过:“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十年的贬谪生涯让他后怕,他不想再去过无所事事又清贫的生活,于是铆足了劲儿往上爬。不久,元稹又当上了中书舍人,负责起草诏令,倍受皇上信任。
这次升迁,得益于大太监崔潭峻向唐穆宗进献了元稹的百余篇诗作,皇帝欣赏其才,总是把他带在身边。一夕之间,他从无人问津的小吏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
从前,他最讨厌宦官,曾经跟阉党大打出手,如今,他却做了阉党最得力的舔狗。以文章奉迎皇帝、以谄媚讨好太监,低声下气又何妨?读书人的脸面真有那么重要吗?
那些日子里,元稹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粘在皇帝身边,大唱颂歌。很快这位才子,就以马屁做了敲门砖,青云直上。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好官,什么是坏官,他只晓得,必须要让世人看见他,必须要让皇帝看见他,必须要飞黄腾达。
皇帝非常地宠幸他,据说有次早朝时,元稹向皇帝抱怨,昨天晚上有衙门的便衣在他家靖安坊附近鬼鬼祟祟、尾随追踪,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皇帝一句吩咐,京兆尹府立刻把相关人员革职查办,连便衣机构都奉旨撤销,全程迅速,没有任何调查,只因元稹一面之词,就让一干官员成了无业游民。
元稹尝到了权力的美味,这种滋味就像罂粟壳,一旦剥开,便再也无法自拔。他成了彻头彻尾的佞臣,皇帝喜欢什么话,他就说什么话;大太监们让他干什么事儿,他就干什么事儿。
呼风唤雨,左右逢源,元稹成了大唐朝廷上最浮夸的一朵交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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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考验又转眼就来。有一年冬天,唐穆宗不顾大臣的反对,执意要驾幸骊山游玩。元稹上书劝阻,唐穆宗看着这位一向阿谀奉承的老大哥愣住了:“老子是皇帝,老子想泡个温泉都不行?爱卿一向听话,如今怎么也学那帮老顽固了?”
但元稹也没有办法。他这个时候,已经深陷党争漩涡,无法自拔。该写什么奏折、该向皇帝进什么言,都要顺着自己党派的意思走,即使那样会得罪皇帝。政治斗争的漩涡下,他还没有本事可以真的两面三刀左右逢源。
在经历了贬斥同州的小低谷后,唐文宗大和三年(829年)九月,元稹终于升任尚书左丞,相当于宰相。尽管他用的是攀附宦官的旁门左道,但无论如何,他都登上人生巅峰了。连他老婆裴淑都跟着鸡犬升天,成为了宫廷贵妇姐妹团的一员。
“予在中书日,妻以郡君朝太后于兴庆宫,猥为班首。”小人得志之喜悦跃然纸上。可惜幸运女神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从一人之下的宰相到被贬谪出京,他只风光了三个月,又被贬到了武昌。
大约读书人再有心眼儿,再汲汲营营,骨子里的浪漫天真都改不了,永远也玩不过职业玩家的阴谋诡计。
就算他官至尚书左丞,也还是玩不过那些真小人们的笑里刀。想来想去,还是回秦楼楚馆更适合他。不过,比起白居易70岁时还老而弥坚,50岁的元稹却有心无力了。
多年的损耗让他的身体变得很差,身边的美人来了又去,他恐惧自己的衰老和虚弱,竟开始炼丹服药。只是长生不死的虚幻之言,从来没有人可以做到。丹药沉浸在虚无的快感中,也让他透支了自己的体力和生命力。
元稹最终饮丹中毒,暴毙而亡,年仅53岁。
临终的前几天,他依然抱着要东山再起的决心,一遍又一遍给皇帝上奏疏。皇上虐我千百遍,我待皇上如初恋。不过元稹大概忘了,自己对初恋,也是蛮狠的。
就这么一个花心大萝卜,只因写过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便被后世无数痴儿怨女奉为情圣,洗白白真是太容易了!
陈寅恪说,元稹就是一个十足的小人:“巧宦固不待言,而巧婚尤为可恶也。岂其多情哉?实多诈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