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希腊哲学发展的晚期,出现了三个不同的学派,分别是伊壁鸠鲁派、斯多葛派和怀疑主义。他们在研究哲学的过程中,有些人断言自己发现了真理,另一些人则认为真理不可认识,最后还有一些人则悬搁判断,不做结论,选择继续求索。
那些宣称发现了真理的人就是“独断论者”,例如伊壁鸠鲁派和斯多葛派都把自己的学说视为真理;而那些认为真理不能被认识的便是“学园派”,他们把一切理论都视为无意义,所以就停止了研究;最后另有一些人从学园派中脱离出来,选择继续求索,他们便是“怀疑论者”。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独断论和学园派都是消极的,前者满足于一定阶段的成果,容易变成教条,后者则排斥一切研究,沦为反智。那些宗教的信徒们一般都是独断论者,他们无条件接受别人灌输的东西,把某一两部经典奉为金科玉律;而那些反对一切理论、认为真理不可知的人又容易变成肤浅的经验论者,他们不能发现规律、总结方法,因而办事效率很差。只有敢于怀疑,选择继续求索的人,才能脱离前人理论的桎梏,进行独立思考,创造出新的成果来。
古希腊哲学
怀疑论与不可知论的区别不可知论是这样一种学说,它认为人的智力不足以发现真理,因此所有的哲学理论都是无意义的。许多问题我们讨论来讨论去,始终得不出一个可靠的结论,因此真理不可知,任何研究都是徒劳。他们最常说的话就是——“一切都是无法理解的。”
在古希腊哲学中,不可知论者的代表就是柏拉图所创立的学园派。在柏拉图的著作中,《拉凯斯篇》已经含有不可知论的成分了。篇中苏格拉底对“勇敢”进行了广泛的论述,而在结尾的时候却又给不出结论,反而说即使自己已是一把年纪了,还需像年轻人一样去上学、去接受教育、去继续求索。柏拉图的弟子及再传弟子接受了这种思想,并且推向极端,认为“勇敢”是无法理解的,进而“一切都是无法理解的”,真理是不存在的。
学园派表面上否定认识真理的可能性,宣称“一切都是无法理解的”,但他们实际上仍是把不可知论奉为了真理,把“一切都是无法理解的”当作一个真理来对待,并以自己发现了这个真理而得意。
而怀疑论是对学园派的发展,怀疑论彻底摧毁了坚信,而把“怀疑”贯彻到底,这是学园派所没有做到的。当学园派说“一切都是无法理解的”时,说明他们理解了“一切都是无法理解的”这个命题,这样“一切都是无法理解的”便被人理解了;学园派又说要“怀疑一切”,可他们不知道自己其实对“怀疑一切”这个命题已经陷入了坚信不疑。他们自称怀疑一切,然而却不曾怀疑“一切是否都能进行怀疑?”,这样“怀疑”就没有贯彻到底——因为不可知论者对“怀疑”坚信不疑,而没有继续对“怀疑”进行怀疑;不可知论者否定认识真理的可能性,却又把“真理不可知”奉为新的真理。
真正的、彻底的怀疑论是这样的:他们不仅“怀疑一切”,而且还对“怀疑”本身进行怀疑。怀疑论者并不认为“怀疑一切”是对的,也不认为“一切都不可怀疑”是对的,更不承认半信半疑是可以接受的。相反,他们选择了“悬搁判断”,也就是说不做结论,继续存疑。所以有时候怀疑学派也被叫作“悬而不决派”,他们既不承认真理是可以认识的,也不承认真理是不可认识的,而是选择悬而不决、不下定论。
彻底的怀疑论者对一切哲学问题都不做定论
怀疑论者是怎么思考问题的?一般认为怀疑论的创始人是皮浪,从他的生平事迹中,我们更能领会怀疑论的主旨。
皮浪大约生活在公元前360年,曾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画师,过着穷困的生活,但人们都很尊敬他,就连伊壁鸠鲁也对他的处世方式赞叹不已。皮浪是一个离群索居的人,他对当时各派哲学的争论不感兴趣,也没有掺和进来帮助某一派讨伐另一派。皮浪本人没有系统的哲学理论,因为他本人就是反对理论的,他利用彻底“怀疑”的原则把一切理论都打得粉碎。在皮浪之后,他的许多学生被称为“皮浪主义者”,对于他们的思想,第欧根尼·拉尔修在《名哲言行录》中概括说:
“他们所主张的哲学之所以被称为‘探究’,是因为他们始终孜孜以求地探寻着真理;称为‘怀疑’,是因为他们始终积极地思考问题,却一直没有找到满意的答案;称为‘存疑’,是因为探究过程中保持的心理状态,也就是所谓的悬搁判断;称为‘犹疑’,是因为独断论者总是因为他们的主张而感到困惑,因为这些独断论者本身也总是犹豫再三。”
对于一个真正的怀疑论者来说,他的思路必然是“探寻”——“怀疑”——“存疑”——“犹疑”。当你向一个怀疑论者断言说“一切物体在没有受到外力的作用时,总保持静止状态或匀速直线运动状态”时,他便产生了“探寻”的*。即使你告诉他这个命题是伽利略和牛顿提出的,具有很大的权威性,他也不肯照单全收,而是带着困惑去积极地思考问题。他会问你这个命题是否普遍适用?命题的先决条件是什么?进而产生“怀疑”。
他会这样思考:这个命题是通过实验推导出来的,而所有实验都是在地球上做的;假如我们换到另一个星球上去做实验,改变了参考系,那么结论还会一样吗?这样,思路就进展到了“存疑”阶段,怀疑论者不再迷信经典力学,不被权威束缚手脚,而是大胆的去思考、试验,从而创造出更广阔的相对论来。相对论认为经典力学只适用于特殊的情况,在低速运动的物体中才成立。但怀疑论者并不满足于相对论,他们认为相对论也是一种宣称发现真理的独断论,进而又对它产生“犹疑”来。
思维就在这种“怀疑”的系列中不停推进,每个相对真理的出现都无法阻断怀疑的进程。怀疑论将一个又一个的理论破灭掉:伽利略用怀疑论拆毁了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爱因斯坦又用相对论拆毁了经典力学,而在未来,又将有人用怀疑论来拆毁相对论,从而把认识推向更高的阶段去。
对于这些逐渐被破坏的理论,怀疑论者采用了悬搁判断的态度来对待,每个一个理论的瓦解都是必然的,信徒们不必哀嚎信仰崩塌和价值崩溃,也不用死守着谬误不思进取。而是要用沉静的心态来看待理论的更替。
怀疑论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知道,怀疑论者是反对理论的。似乎他们的原则是“我们对任何事物都不断言”,然而他们又不承认这个原则,因为这个原则本身也是一种断言。
当我作为一个怀疑论者而反对独断论并说“独断论是错误的”时,我立即就变成了新的独断论者,因为我说出了“xxx是错误的”这种断言。因此,对于彻底的怀疑论来说,独断论既不是对的,也不是错的,我们只能把对它的判断悬搁起来,不下定论。这样,怀疑论作为一种哲学,就不存在基本观点了,因为它不能坚持任何一种观点。也不存在系统的理论,因为它本身就是理论的反对者。
以其说怀疑论是一种理论,不如说它是一种能力或心态。怀疑论者具有不受外界干扰的能力,他面对各种理论的灌输,选择了怀疑,不偏向任何一派,也不对任何一派下定论。怀疑论者能够发现各派理论中的矛盾之处,并将其击垮,这种能力为任何一个信徒所不及。因为怀疑论能够抵御任何学说的洗脑,也不参与各派的口舌是非之辩,使心理常处于悬而不决的状态,接着便产生“不被扰乱”和“宁静”的心态了。
《庄子·齐物论》认为在战国百家争鸣的时代,“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儒墨道法名杂诸家争辩不休,惠子独坐于梧桐树旁而舌战天下,但所得甚少,且没有意义。还不如悬搁一切争论,像南郭子綦一样形如枯木、心如死灰,求得内心的平静为好。此所谓:
“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怀疑论是一种平静的心态,绝无意于与人争辩是非,而是要把是非悬搁起来,然后继续探索下去——因为争论是非属于独断,真理是不能靠独断来得出的。
怀疑论跟齐物论一样,追求内心的宁静
怀疑论有助于独立思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智,我们可以分享思考的成果,却无法让人代替自己思考的过。每一门哲学、每一个学派、每一个理论都能赢得许多拥趸和信徒,但哲学家们不应以此为荣,而是要把这些追随者当作懒惰的抄袭者。他们自己不去思考问题,反而照搬别人的结论,并且借助权威来下断言。一般来说,越迷信某种学说的人会越无知,因为他不懂得独立思考。
一个人只有具备怀疑的能力,拥有宁静的心态,才能在哲学研究上有新的发现。怀疑是独立思考的前提,独立思考又是研究哲学的前提。黑格尔说过哲学史就是一个战场,堆满了各种理论的骨骼,无数的体系被推翻了,无数的体系又新生了出来。这种思想的发展进程是宗教所没有的,宗教不允许怀疑,基本教义不能改变,所以无法像哲学一样丰富多彩。
在哲学史上没有“永恒真理”,也没有宗教教条、更没有金科玉律——因此,迈向哲学的第一步就是大胆地去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