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 套 | (叙利亚)阿多尼斯
我家里有一件外套
父亲花了一生裁剪
含辛茹苦地缝线。
外套对我说:当初你睡他的草席
如同掉光了树叶的树枝
当初你在他心田
是明天的明天。
我家里有一件外套
皱巴巴地,弃置一旁
看到它,我举目打量
屋顶、泥土和石块砌成的土房
我从外套的窟窿里
瞥见他拥抱我的臂膀
还有他的心意,慈爱占据着心房
外套守护我,裹起我,让祈望布满我的行旅
让我成为青年、森林和一首歌曲。
(薛国庆 译)
给父亲 | 北 岛
在二月寒冷的早晨
橡树终有悲哀的尺寸
父亲,在你照片前
八面风保持圆桌的平静
我从童年的方向
看到的永远是你的背影
沿着通向君主的道路
你放牧乌云和羊群
雄辩的风带来洪水
胡同的逻辑深入人心
你召唤我成为儿子
我追随你成为父亲
掌中奔流的命运
带动日月星辰运转
在男性的孤灯下
万物阴影成双
时针兄弟的斗争构成
锐角,合二为一
病雷滚进夜的医院
砸响了你的门
黎明如丑角登场
火焰为你更换床单
钟表停止之处
时间的飞镖呼啸而过
快追上那辆死亡马车吧
一条春天窃贼的小路
查访群山的财富
河流环绕歌的忧伤
标语隐藏在墙上
这世界并没多少改变:
女人转身融入夜晚
从早晨走出男人
挖 掘 |(爱尔兰)希尼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
一支粗壮的笔躺着,舒适自在像一支枪。
我的窗下,一个清晰而粗厉的响声
铁铲切进了砾石累累的土地:
我爹在挖土。我向下望
看到花坪间他正使劲的臀部
弯下去,伸上来,二十年来
穿过白薯垄有节奏地俯仰着,
他在挖土。
粗劣的靴子踩在铁铲上,长柄
贴着膝头的内侧有力地撬动,
他把表面一层厚土连根掀起,
把铁铲发亮的一边深深埋下去,
使新薯四散,我们捡在手中,
爱它们又凉又硬的味儿。
说真的,这老头子使铁铲的巧劲
就像他那老头子一样。
我爷爷的土纳的泥沼地
一天挖的泥炭比谁个都多。
有一次我给他送去一瓶牛奶,
用纸团松松地塞住瓶口。他直起腰喝了,马上又干
开了,
利索地把泥炭截短,切开,把土.
撩过肩,为找好泥炭,
一直向下,向下挖掘。
白薯地的冷气,潮湿泥炭地的
咯吱声、咕咕声,铁铲切进活薯根的短促声响
在我头脑中回荡。
但我可没有铁铲像他们那样去干。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
那支粗壮的笔躺着。
我要用它去挖掘。
(袁可嘉 译)
委 屈 |朵 渔
某年,父亲在挖树时
砸伤了腰
我连夜赶回,他
躺在小床上,动弹不得
母亲站立一旁
为他乌黑的双脚
涂药
我替他挖掉
剩余的树根,帮他的庄稼
浇水、施肥
回城前的晚上,把
剩余的钱交给母亲
让她留着慢慢使用
当时鸡已上架,月亮
也不好
一家人安静地喝汤
沉默中,渐渐传来
父亲的啜泣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
第一次在儿子面前
流泪,那种委屈呵
简直不像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