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名句的诞生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1烧香入,玉虎牵丝2汲井回。贾氏窥帘韩掾少3,宓妃留枕魏王才4。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李商隐·无题·其二
完全读懂名句
1金蟾啮锁:啮,同咬;以金蟾做锁饰,此处指焚香金盒上的装饰物。2玉虎牵丝:玉虎,水井上的辘轳;牵丝,水井上的绳索,整句皆代指水井。3贾氏窥帘韩掾少:采用西晋贾充女从帘后窥视韩寿的典故。4宓妃留枕魏王才:采曹植写《洛神赋》的典故。
飒飒东风夹杂着蒙蒙细雨,荷花塘外传来一声声轻雷。锁闭的金蝉香炉飘香冉冉,她手摇玉虎辘轳汲水返回。过去贾女曾经在窗外偷窥韩寿,宓妃的玉枕也留给曹植为念。怀有美梦的心切莫跟春花争相绽放,寸寸相思终将化成渺渺尘灰。
名句的故事
李商隐此篇《无题》也是组诗,一共四首,此处撷取其中第二首,根据冯浩考证,认为此诗写于大中三年,于徐州幕府所作。这首《无题》,诗人刻意以伤春来代言深锁幽闺的女子,描绘爱情令人怅然若失、缠绵悱恻的郁结情怀,语丽而意浓,是李商隐艳体诗的代表作之一。李商隐对于春心、落花总有不舍之情,如同王国维于《蝶恋花》言:“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美人迟暮与落花凋零是人世间最难挽回的美好光阴,也因此最令人流连再三。本篇名句“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历来论诗者都认为此句与“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十足代表李商隐一往情深、往而不悔的人格特色,充满悲剧英雄柔韧真情。
这首《无题》李商隐采用大量的比喻与典故,细微曲折地描述情人间相思嗔叹,由极度的相思下渐生怨叹,进而寸寸成灰的凄伤。诗人精心构塑结构与意象,首句以古诗“雷隐隐,动妾心”为契机,抒发闺中愁女之思叹,后联表面似言女子生活琐碎的行事,实蕴藏有百无聊赖、度日如年的相思苦恋。颈联诗风一转,李商隐言:“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连用两个典故,相互环绕与呼应,从对历史上不拘礼法束缚例子的爬梳,暗暗发出主人翁多么想起而效法的冲动。然而这个想望只是徒然,传统礼法拘严而不可破,最后女主角只能将上述的空想付诸流水,戚然无望地叹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这句话有两层深意,一是如表面所言,仿佛劝着自己莫再如此盼望痴想,再多的相思也只将成灰烬;另一层言外之意,则是坚持己心,淡淡诉说着自己并无意跳脱于此中交织缠绕的厚重情网,甘愿陷溺、为情所困。
历久弥新说名句
本篇名句李商隐援取了两个典故,一是“贾氏窥帘韩掾少”,一是“宓妃留枕魏王才”。贾氏,是贾充的女儿,这个典故出自于《世说新语·惑溺篇》。话说权臣贾充为了扩大自己势力,于是自行辟用许多僚属,其中有个青年才俊韩寿,相貌堂堂,每当贾充举办宴会时,女儿就偷偷躲在窗户边看他。最后,两人还暗自私通,贾充知晓后,只好将女儿嫁给韩寿。贾氏私通韩寿之事,此后多被视为道德败坏的负面例子,但从另一角度言,贾氏在当时的时空下,能主动为爱努力、争取幸福、突破礼法墙篱,是有多么大的勇气,敏感的李商隐于是从这个角度切入,述说怀春闺女的突发奇想,当然本诗的女主角最后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至于“宓妃留枕魏王才”,说的是曹魏大才子曹植与甄妃的一段情事,两人一见钟情、互许终身,但在命运无情的捉弄下,父亲曹操将甄氏许配给兄长曹丕。曹植无力可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嫁给自己的哥哥,怀着憾恨远走他乡。而嫁给曹丕的甄氏,在有心人曹丕正室郭后的谗言陷害下,香销玉殒。当曹植事后闻讯,哀凄绝望,写下动人的《洛神赋》悼念甄氏,其中曹植将甄妃比拟为古神话中的宓妃洛神。曹丕也因为愧于甄氏,于是将她曾经枕过的玉枕,赠送给其一生悬念的曹植,于是有“宓妃留枕魏王才”的典故流传下来。
李商隐对于情人怨遥夜的相思之情,总是将爱情那份难分难舍、茶不思饭不想的爱恋,描绘得入骨三分,对“情”时时珍视,但也因此让读者常有快窒息的感觉。中国传统常道发于情,止于礼,即是要人对于心绪情感要适时地掌握,不应过度,佛家要人去色、去欲,四大皆空,也同是这个道理。因此文学作家在书写情的时候,有的偏向劝教式,要人时时谨慎小心,有的则是夹以戏谑,让人稍稍放松一下。作家冰心在一篇写《话说相思》的散文中,写到过去她教书时的一段趣事,当时为了矫正学生发音,她特地挑了一阕词,其云:“相离只晓相思死,那识相思未死时。”由于太过拗口,“满堂学生绕不过口,只听见满堂的嘶、嘶、嘶和一片笑声!”这首词本意也相当沉重,但因为课堂同学的趣味,让冰心在回忆自己与爱人分离两地的“相思”时,少了份悲苦、多了些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