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的七堇年。(图/受访者提供)
她被看见,被招揽到了郭敬明的团队,出道即当红。《被窝是青春的坟墓》是十六七岁就开始写的,《大地之灯》是19岁写的小说——2007年,两本书相继出版,销量都达到百万册。
新概念和她参与创作的那类青春文学,属于时代的产物。21世纪之初,青少年的世界里,没有电脑、手机游戏、直播和短视频。与青春有关的文字和漫画,偶然地在初中、高中的教室里传播、流通开来,逐渐成了最热门的媒介,甚至化身为某种社交货币。
七堇年回望,她作为青年作家而受关注的时候,正处于从“完全集体化的生活”到“追求个人主义”的观念转换期。年轻人总是迫切地想要了解、表达自己,而她的早期创作,也完全是因为蓬勃的表达*:“青春期那种状态,就像脑子里有跳跳糖持续爆炸,非常好奇、精力过剩。学校生活很苦闷,(在)家庭(里)得不到理解,我有一种‘做题家’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和向往。我刚好赶上了千禧年初期开放的精神氛围,世界给你掀开了一个角。”
(图/《新周刊》)
她完全忘了16岁写了什么。“能看出她(我)是一个心事很重的孩子,她(我)以写作这个方式来度过少年时光。” 在最初的书里,七堇年写成长的苦闷、亲缘关系的矛盾。年岁渐长,她目之所及处也发生了变化,但她始终在写自己当下关注的命题。
《大地之灯》里关于知青的故事,一部分灵感源自妈妈的经历,以及书柜里的知青小说。二十五六岁时,她写下了《平生欢》,灵感来自曾是国营工厂工人的姨妈。
姨妈大半生都生活在工厂大院里。那里有完整的生活系统:工厂、饭堂、幼儿园、学校、医院。小时候她也曾到姨妈家住过几个月。工厂时代结束后,大院里的年轻人的命运如何岔开?这是她好奇的事情。后来,小城市变成了大城市,年轻人在商品房里长大,集体生活不复存在了。
30岁前后,她在《无梦之境》里塑造了一个反乌托邦的世界。如果基因组合可以像套餐一样被放到货架上贩卖,人类能按喜好订制自己的孩子,一切会变成怎样?
《无梦之境》里苏铁的母亲,是七堇年眼中妈妈的样子。“永永远远地三四十岁着,从未年轻过,也不会老去;她不曾年少,不曾贪玩,生来就像大人一样勤勉、刻苦地生活着。”七堇年的妈妈始终认为,人得有个单位,单位可以给你托底,给你交社保,为你抵御风险。高校就是很好的单位。
(图/《新周刊》)
七堇年曾尝试进入人生的“轨道”。哪怕几本畅销书的版税让她已然实现某种程度的经济独立,她还是选择去单位上班——一半是潜意识中想让母亲安心,另一半是为了缓解职业作家道路给她带来的不确定感。
24岁的她,进入成都一所理工科大学做行政职员,月薪仅一两千。在那里,七堇年是“普通单位职工小赵”,是整个办公室年龄最小的新人,也没人知道她是“作家七堇年”。她工作仔细、认真负责、条理清楚,但在这两年,“普通单位职工小赵”发现她无法如想象般“边上班,边写作”。
早上6点,起床,赶早高峰。幸运的话,晚上7点,能回家躺在沙发上。繁忙时期,天天加班至半夜,没有精力读书,更别说写作。晚上回到家,连从沙发上站起来去洗澡的动力都没有了……如此日复一日。格子间充满着内耗,她的精力被行政事务和沟通工作消耗殆尽。
“存在与虚无”,是多年以来存在于她心里的疑问。经历过如此辛苦的上班生活,她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依然想要创作。
那时,社交网络上还没有“轨道与旷野”。辞职之后的“小赵”,到北京当了3年的北漂。她做杂志、写书、翻译,同时开始接触编剧。她尝试将自己职业化,工作的密度超越单一职业。提起她少年时的写作,大家似乎都比较宽容;可为了成为职业作家,她开始不断地自我审视、自我批判。
在北京工作时的七堇年。(图/受访者提供)
2014至2018年,正当国内影视改编热,作家手上的热门IP被资本疯抢。七堇年的《平生欢》也被影视公司看上,对方邀她改编剧本。于是她搬到北京,从零开始学习编剧,和影视行业的上下游打交道,和合作方反复开剧本研讨会。但当书变成IP、电影项目之后,便需要编剧、制片人、导演、投资方等多方角色参与。项目能否落成,得看天时地利。
有些时候,七堇年发现北京的工作更痛苦。单纯的写作是挺私人且独立的工作。但进入创投圈的职业作家,会被全方位评估,周围的人会推动你运营个人品牌。七堇年对此没有兴趣,她只想在生活里做一个普通人。她不擅长流连饭局,也不想吸引眼球和关注,名人太辛苦了,“那碗饭真不是我吃的”。
当然,她也认清了每个选择背后的代价。放弃刻意宣传和运营后,七堇年就像在行业里“消失”了一样。她依然认为作家不必如此。她提起窦唯:“大家看他穿着厚厚的棉袄,胡子也没刮,一个人,好像很落魄。但我觉得他很自在啊,他在享受他自己的创作与生活。”
“完美的闭环”
对她来说,在北京生活的另一重难受在于,它离自然太远了,日常呆在出租房里,感觉生活是不流动的。
小时候她的家在泸州市郊,有大树和山坡。不用学习的时候,她就和小伙伴在山坡上跑,在小溪里捉鱼虾,春天的时候种葫芦。她还养过一只母鸡,每天早上都会下一只蛋。被学习、钢琴、画画塞满的童年,唯一的闲暇是与自然相处的时刻,这些时刻曾经给她最初始的自然记忆。多年以后她回去看,泸州原本的郊区已经城市化了,周边都是新建的楼盘,不再是她记得的样子。
离开北京以后,她决定搬回成都。在这里,她能享受城市的便利,亦随时可向自然出发,离山野不远也不近,离妈妈不远也不近。
她喜欢“没有天花板的地方”,工作的间歇期,她就进山。《横断浪途》里她写,“帐篷意味着永恒的临时感,无比自由,随时可以出发,随时可以停下。一套属于自己的帐篷和睡袋,无论再旧,都是干净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