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沂水百丈村有一李姓人家,老夫妇忠厚良善,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李大,为人胆小怕事;次子长到十岁尚未有个正经名字。因他性烈如火,秉性憨直,力大如牛,众乡邻便唤他“铁牛”。
铁牛长到十八、九岁年纪,出落成一条五大三粗的愣汉子。那身力气大得惊人:黄牛抵仗他能分得开;几百斤重的石碾单手就能托起。穷苦人有啥为难之事,铁牛能帮就帮,能助就助;泼皮恶棍若行不良之事,只要铁牛碰上,那双拳头立时便让他们老实老实。故而铁牛甚得乡里百姓喜爱。
百丈村一位私塾先生看到这般光景,便给铁牛取了个大名曰“李魁”,穷苦百姓巴望铁牛成为英雄魁首,贪官豪绅岂能愿意?因而在官家的人丁册上,“李魁”二字便被改成“李逵”。当然,他们更不喜穷人称大,那李大的名字亦被写成“李达”。
且说这日李逵父子三人进山打柴,正碰上财主张百万领儿郎家丁行围打猎。那张百万家中有良田百顷,银钱万贯,长子在琅琊郡当着府尹。依仗这般权势,他和其余三个儿子便在乡里无法无天,鱼肉百姓,每每拿着残害人命当作儿戏乡里百姓称他父子为“张家五虎”。
张百万策马前行,山道路窄,李老汉手脚迟缓躲闪不乃便被撞进深山涧中。那老财见人落崖,却眼皮不抬,带领儿子和众家丁嘻嘻哈哈,扬长而去。李达、李逵只顾爹爹性命,慌忙顺着野藤葛条坠入山涧沟底,见爹爹已是奄奄一息。哥儿俩背上老父转山绕路,跑至家中,还未顾得请来郎中,那李老汉就一命归天了。铁牛哭了一声“爹爹”,攥起拳头就要去找张百万拼命。娘和哥哥好歹将他拉住,一家人哭天嚎地殡埋了老爹,李逵指天发誓要报*父之仇。李达和娘怕铁牛白白送死,昼夜看管阻拦,不许出门,只急得李逵抓天挠地,奈何不得。
过了月余,李逵趁大年五更,闯进张家大院,一拳打死了张百万之妻。铁牛正要寻找老贼,不料家丁各持棍棒围将上来,李逵挥舞拳脚指东打西,闯出重围,撒腿便跑。铁牛知道张百万不会善罢甘休。当今之事必须躲得越远越好。好个愣汉硬是跑了一天一夜,便上了蒙山。刚刚奔至一座小庙门前,只觉一阵头晕眼黑,栽倒在地。
李逵醒来之时,见自己躺在禅床上。一老和尚喜眉笑眼地望着他,口里说道:“阿弥陀佛,到底醒来了!看你劳累过度,切莫动身,待老僧喂你一碗热汤。”老僧说着,端来一碗热汤,又拿来十几个豌豆蒸包。李逵正饥饿难忍,见了这等吃物,便一顿狼吞虎咽,连汤带饭全吃下肚里。铁牛抹抹嘴巴,拜谢了老禅师救命之恩。
老僧问道:“不知你何方人氏,因何落难到此?”李逵见他心肠慈善,便将事情原委讲说一遍。老僧听了,长叹道:“如今红尘是非颠倒,善遭恶欺。当年老僧因妻女被人霸占,*了仇家流落外乡,后来万般无奈投奔河南少林寺,三年前方游到此。既是咱僧俗同命,小寺只有老僧一人,再说此间离沂水三百里之遥,深山荒野无人问津,若不嫌弃,你便留在寺院与老僧为伴,不知意下如何?”李逵听了真是喜出望外,当下满口应允,住了下来。
光阴荏苒,转眼半年已过。这一日山下正逢庙会,老禅师拿出五两银子,命李逵到会上买些盐米之类。临行之前,再三嘱咐:“此间离沂水虽远,但张家耳目甚多,你切不可大意,早去早回。”李逵答应着,揣了银子径自下山去了。
李逵来到庙会上,按师傅的吩咐买好盐米,正要回寺,却见一家五口就地设场卖唱,李逵从小喜听说唱,如今碰上哪有不看之理?那一家人唱得也着实迷人:老汉唱武老生,嗓音宏亮,武艺惊人;老婆儿唱青衣,让人听起来声声入耳;两个闺女扮古朝女子,真象仙姑临世;最小的那个闺女才十岁光景,唱、念、做、打蛮见功夫。李逵看得入神,直乐得拍着巴掌叫起好来。场上围看者越采越多,末了竟围得风雨不透。人们正看到趣处,忽听有人喊道:“大虫来了。”李逵愣着眼睛四处张望:只见会上人山人海,哪里来得老虎?正纳闷间,忽见一伙泼皮闯来,为首的正是张百万的小儿“张四坏”。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李達攥起拳头就要扑过去,无奈几次都被逃奔的人流冲到一边。
那张四坏跟他老子一样:见了俊俏闺女媳妇就挪不动腿脚,穷人家的女子让他们父子糟蹋的不计其数。今日这小子老远奔来赶会,专意地寻花问柳。张四坏来到场地,便调戏那两个年轻女子,又喝令家丁要把她们拉到沂水为全家唱堂会。两个女子哭叫着死活不走,老两口和小女苦苦哀求恶少开恩。张四坏踢倒老汉,推倒老婆和小女,喝令家丁将人带走。
恶少正待扬长而去,“腾”地跳出一个铁塔似的汉子,口里吼道:“害民贼,认得你铁爷爷吗?”张四坏正愣神光景,一只油锤似的拳头早已擂到面上,立时,恶少的一只眼珠被砸出眶外。李逵正要二拳砸下,众家丁早已围将上来。铁牛性起,扔掉布衫,光着脊梁猛斗起来。场外有人喊道:“猛虎难敌群狗,好汉快逃!”李逵听了,猛然醒悟过来,拔腿钻进人群,趁着混乱急忙逃走。
李逵见了禅师,把赶会之事学说了一遍,禅师拧着眉毛说道:“你抱打不平,着实可赞,不过吾等在此不能久留。老僧有位师弟名曰法显,眼下在河南少林寺作护院棍僧头领。待吾修书一封,你前去投奔于他,一来有个安身之处,二来可习得高强武艺,日后也能了却汝之心愿。”李逵听了甚是欢喜,却又舍不得离开禅师,末了挥泪叩了三个响头。老禅师立时修书一封,又打点了行李银两,遂将李逵送到山下。
李逵离开蒙山直奔河南,一路之上免不了晓行夜宿,走了数日,方才来到嵩山少林寺。铁牛见了法显,投递了书信,法显看后打量了他许久,慢慢说道:“既然师兄吩咐,小僧敢不从命!留汝在此挑水、烧火,可要严守寺规,不得偷懒误事!愿学武艺,小僧也可指点一二。”那铁牛听了喜之不尽,纳头便拜,认了师傅。法显又把少林寺的规矩详详细细解说一遍,李逵不住地点头称“是”。
李逵在少林寺一住五年。那少林寺的武术天下闻名,法显又是武僧头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奇。法显苦心传授,李逵学得格外上心,练得格外卖力。凡师傅传授的招数,他早晚要习得精熟,风雪寒暑,李逵也从未断了练武。常言道:名师出高徒。三年过后,李逵就精通了十八般武艺。又是两年过去,李逵的武艺在少林寺里已列魁首。这一日李逵拜别师傅就要返回故里,法显禅师送他二十两银子,又嘱咐了许多言语,师徒二人洒泪而别。
李逵离开师傅又少不得晓行夜宿,向山东地界奔来。谁知忙中有错,上路第三日就丢了盘缠银子。那李逵在少林寺呆了五年也没学会化缘,再说他又没落发,眼下两手空空,如何回到故里?正在为难之时,可巧碰上一个梨园班儿,那班主正是五年前在蒙山会上唱戏遭难的老汉。老汉名叫朱老贵,大女金妮、次女银妮五年前被张四坏抢到家中,被他父子糟蹋后又活活打死。老夫妇怀着深仇大恨携带小女铁妮逃到河南,一家三口,或打拳卖艺,或地摊卖唱。无奈老伴思念大妮、二妮,染病在身,没过几日含恨而死。朱老贵父女发誓要报血海深仇。老汉是有心计之人,几年来,他从山东来的难民之中挑选了一些苦大仇深、年轻精明的闺女、后生,搭起了个满象样的梨园班子,排戏练武皆尽擅长。不论打拳卖艺还是开场演戏,乡里百姓,无不叫好。如今老汉一见李逵,当即苦苦挽留,共谋大计。铁牛自然也是满心欢喜。
自此,李逵便学起戏来,一边卖艺一边苦练功夫。他们演戏使的刀抢把子,皆是纯钢真铁的趁手家伙,李逵入班学唱黑头,那身架脸膛上何须化妆,他的嗓门又大又亮,武艺本来就十分高强,学戏一通了路子,登台便唱了个响儿。铁牛在家听说书的,看唱戏的,最喜欢戏中的程咬金,心里早就巴望着久后一日也能有两把趁手的大斧,象老程那样劫皇纲、*贪官,痛痛快快地干它一番。如今交上这帮投心的伙计,他便用攒下的银两央求巧手铁匠打造了一对各重三十二斤的纯钢利斧,只盼着回到家乡,寻着仇人,*它个鸡犬不留!
这个梨园班子辗转三年,终于来到琅琊地面。朱老汉派人察听备细,原来那张百万如今更加威风了:长子升了巡按,次子当了府尹,三子中了进士,就连独眼小四也捐了个七品县令。张家大门楼上早已挂起了千顷牌,张百万成了半个山东的活阎罗!他抢人田产,霸人妻女,*个穷人如同*鸡一般,打死个佃户轻似碾死蚂蚁。此方百姓一提起张贼,吓得小儿都不敢夜啼。
李逵听到这般情景,顿时嚷着要找张百万斗个你死我活。朱老汉再三劝解道:“报仇事关重大,须得谨慎从事。吾等若找上门去,他家耳目甚众,家丁甚多,非但不能报仇雪恨,倘或出师不利,还要吃大亏,岂不误了大事。不如耿准时机,周密布置停当,再做道理。”
转眼又是半月有余,朱老汉的梨园班子唱响了名堂,宫家请,官家招,日演数场。这一日,朱老贵一班正在琅琊城南关唱戏,来了两个红帽子衙役,煞有介事地递过一份官府文书,原来是按院里的听差,主子即是张百万的长子。下月五日,张百万正是六十寿诞,张家弟兄要与老贼庆寿,巡按大人先定下这个梨园班子,要他们准时去张府唱堂会。朱老贵一见文书,心中大喜,面上却推三拒四,直惹得两个衙役变了狗脸,发了熊成,老汉方佯装应了口。
张百万庆寿,惊官动府。四州八县竞相赶来,争表孝心,豪绅富户更是乘机凑趣,只苦了乡里百姓,被他们搜刮得哭天嚎地。张府里笙琴细乐,红毡铺地,大门楼挂着囤大的红灯,寿堂上点着碗口粗的蜡烛,拜寿的、送礼的成群结队,里里外外闹得乌烟瘴气。张家宅院里搭了三座戏台,叫来了琅琊郡内最有名的三个戏班,赛台唱着张家父子点的戏目。
李逵来到张宅,便急要下手,被朱老汉按住火性。挨到天黑,张百万带领满门老幼,陪着拜寿的豪绅官吏来到朱老贵戏班的台下,一个个架起二郎腿,四平八稳坐在太师椅上。独眼小四喝令台上唱一出最拿手的。朱老贵在台角一打手势,锣鼓敲打得震天动地。锣鼓响罢,李逵手持双斧大步上场,立个门户,一双大斧只耍得银光闪闪,好似两条白龙满台乱舞,台下的人一个个看得眼花缭乱。张老贼乐得扯着胡须直叫好,独眼四坏还大把大把往台上撒银钱哩。
好个李铁牛,在台上偷眼看到这般光景,心里暗暗骂道:“让这撮贼男女先乐吧!刹时送尔等到阎王老子面前嚷去!”李逵运足了气力,一双板斧舞得好似梨花纷扬,如同瑞雪飞舞,台下的男男女女一个伸长脖子,直看得愣了眼。蓦地,台上的“程咬金”收性双斧,两脚一纵,拔地而起,没等张百万人等眨过眼,李逵旋风般刮到面前,斧起头落,只听得“嘁里喀嚓”一阵,台下脑袋乱滚,活象打翻了西瓜摊。没死的男女,鬼抓鬼拿地嚎叫着四下乱审。护卫家丁刚要围上前来,只见朱老贵手持长枪,铁妮挥舞利剑,梨园众英雄各持兵刃纷纷*上阵前,吓得这帮家狗调转屁股逃之天天。众英雄齐声呐喊,各逞虎威,只*得张家大院横尸满地,血流成渠,活象一座*猪场。
一阵功夫,那帮害民贼便被李逵人等结果得干干净净。
报了深仇大恨,李逵仰天大笑,只乐得手舞足蹈。朱老贵一把拉住他道:“如今虽说已经报仇雪恨,也为此方除了大害,只是官府一旦得讯,岂能善罢甘休!此非久留之地。我等众人,行动不便,很难避人耳目。不如暂且分手,各奔前程。”李逵道:“师傅所言极是。”
朱老贵便命梨园伙计各自携带金银细软,趁着夜色各奔西东。日后,李逵流落江州,又惹出一番风波来,此是后话。正是:
十年仇恨埋心底,
万户灾难呈眼前。
练得一身功夫硬,
斩尽虎狼归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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