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以辞撑着下巴，耳边是淅沥的雨声，他恍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白衣少年手持长剑，站在蜀山太清殿前的广场上方，身长玉立，如兰芝玉树，面如冠玉，神情冷淡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长剑一转，凌厉的剑气破空而去，剑锋划过空气，剑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却不失力度。
而下方上万名弟子跟着他们的大师兄练习剑法，动作丝毫不差，汹涌的剑意凌空掠过，伴随着如誓言一般的蜀山门规。
“凡我蜀山弟子，自当思及天下，临千钧而操万剑，人事不止而无休，不求青史留名，神光耀世，但求执剑以我心，用剑以我念，行剑以我思，以一己之身举君子之道，得以护天下苍生周全！”
当时薛以辞便坐在吞海兽背上的轿顶望着下面的少年剑仙。
那时的他还是恣意妄为，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天骄榜第一位，凤凰一族的少主。
对方是心怀天下，以守护苍生为己任的蜀山派大师兄。
晨练结束，江重雪收回了剑，无意间抬眸看到上方的红衣少年，然后收回眼神，转身离去，衣摆在地上拖出利落的弧度。
薛以辞轻笑一声，招呼吞海兽离去。
吞海兽闷哼一声，缓缓转身，尾巴扫过天边，掀起汹涌的云海。
他不应该来蜀山的。
薛以辞看着下面翻滚的云海，想。
他不应该在东樾城缠上他的。
薛以辞看着下方的江重雪，面无表情的想。
小青说的没错，他确实不知道江重雪修的是太上忘情，他谁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关心这样的事。
他后悔了，这是一直高高在上的凤凰族少主第二次有这样的情绪。
两次皆是他。
江重雪翻遍了城主府，找齐了城主府的罪证，看着眼前如山一般的文书罪证，其中不少居然有私自给极乐宗开通关口的文蝶。
他本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人口拐卖和草菅人命。
没想到还牵扯到了魔修。
江重雪将它们收进储物戒中，又写了一封信，唤来灵蝶让它送往蜀山。
处理好一切之后江重雪把宋词送回了杏花村。
他们还没到村子里就看到冲天的火光，宋词脸色一白，疯了一样往村子里冲过去。
江重雪一记手刀将他打晕。
眼前的火不是普通的火，寻常雨水是浇不灭的。
普通人一靠近就只有烧成灰烬这一个下场。
村口的杏花树上挂着一具具尸体，其中宋词的父亲宋大牛赫然在列。
而他们的脸上都有一朵桃花烙印。
江重雪认得这个标志，极乐宗。
江重雪把挂在树上的尸体一一放下来，总共一百三十二具，其中没有年轻女子和男子，显然被极乐宗带走做炉鼎了。
有修炼天赋的兴许会活得久一些，没有修炼天赋的便是一次性用品。
悬挂在腰间的归墟剑发出清鸣，江重雪右手按住他，站在尸体间，红色的火光就在他的身后，炙热的温度没有融化他眉眼间半点的风雪。
薛以辞看着他，他帮不上任何忙。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是个废人。
宋词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睛猛地爬起来就看到眼前满地的尸体。
“对不起。”江重雪看着呆在那里的宋词，轻声说。
他错了，他以为他可以救下他们，他以为他可以处理好这些事。
他足够强，没人可以挡住他的剑。
可是他忘了，人是有报复心的。
宋词却什么也没听到，他跪在这些尸体面前，半大的少年哭的撕心裂肺，似乎要将所有的不甘，委屈，绝望都哭出来。
杏花村的人不多，住的也近，村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村里人照应着长大的。
对于杏花村内的孩子来说，村里的所有人都是他们的长辈，家人。
少年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等宋词哭累了，火焰依旧熊熊燃烧，江重雪也不知道该如何扑灭这些火，他只能站在一旁无力的看着。
“恩公，我想报仇。”宋词擦了擦眼泪，看着江重雪。
“他们比你想象中要强大，也并不是你所认知的普通人，你可能会死。”江重雪说。
“我不怕。”
“你没有修炼天赋，修不了道。”江重雪闭了闭双眼，说出一个残忍的事实。
江重雪开始就想过把宋词送去蜀山，可是他没有在宋词体内发现灵脉，他没有修炼的天赋。
“为什么啊……”宋词很聪明，一下就知道了其中的意思，他捂着脸喃喃自语，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何这苍天如此不公！
“报仇这种事就交给大人来做吧，小孩子还是好好学习，日后出人头地，也算了了他们的在天之灵。”江重雪摸着宋词的头。
“宋词，你要记住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要被仇恨遮蔽了你的双眼，那些人不需要你来*，他们只会脏了你的手。”
“你要做的，就是不要再让南川城内的事情再次发生。”
“所以，好好读书，不要毁了自己。”
“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宋词茫然的看着江重雪，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最后二人一起挖了一个坑，把尸体挪了进去。
宋词在墓碑前磕了三个头，起身。
江重雪送宋词去了帝都，小孩一路上有些沉默，江重雪也没有打扰他。
到了国都，看着眼前巍峨的城门，宋词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江重雪，问。
“我能做什么呢？”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就是你能做的。”
“好。”
宋词虽然听不太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却记住了江重雪的话，他以后会明白的。
“你以后会来看我吗？”宋词小心翼翼的问。
“会，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来看你。”江重雪弯腰，摘下腰间的玉佩放到他的手心里，郑重承诺。
“大师兄，你来了。”一位白衣少年眼尖的看到江重雪，眼睛一亮，小跑过来。
衡景来到江重雪的面前，看到他身边的小孩：“大师兄，这就是你在信中说的那孩子吧。”
少年脸上带着婴儿肥，说话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的弯起来，看着就让人高兴。
“我叫衡景，以后就是你师兄了，来叫师兄。”衡景弯下腰笑眯眯的捏了捏宋词的脸。
宋词神色一僵，完全没想到这个人会这样，他看了一眼江重雪，看到他点头才怯生生的喊了一声师兄。
衡景顿时喜笑颜开，他是家里最小的，根本就没人有机会这样叫他。
“大师兄你就把他交给我吧，我会照顾好他的，对了大师兄那件事我已经交给皇……兄长去处理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有结果了。”
“一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江重雪点头。
“我还有些事就不多留了，先走一步。”江重雪摸摸宋词的头，又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衡景，无奈的抬手拍了拍他的头。
衡景嘿嘿一笑，看起来有些傻。
宋词虽然也有些舍不得，但是还是乖巧的没说话。
江重雪转身带着薛以辞离开了。
“大师兄旁边那小孩是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衡景这才注意到薛以辞，但是人已经走远了，根本看不到脸。
“不知道，他一直都在大……大师兄身边。”宋词斟酌了一下还是这样喊。
“好吧，我先带你去换身衣服，然后去见我的老师，他可是闻名天下的大学士，你跟着他一定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
“好。”
两位少年手牵着手，走进了巍峨的城门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