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恶感能让人免于生病,但偶尔接触脏一点的环境也有好处。研究表明,一岁以下的孩子与狗狗进行身体接触,患哮喘的可能性会降低13%。摄影:LOUISE JOHNS
撰文:REBECCA RENNER
19世纪60年代后期,查尔斯·达尔文提出,厌恶感是一种进化的人类情绪。他写道,厌恶是与生俱来的,是无意识的,其进化是为了阻止我们的祖先食用可能会致死的变质食物。达尔文推测,最容易产生厌恶反应的早期人类存活了下来,并将基因传递给了后代,而在食物方面敢于大胆尝试的人则相继死去。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科学家们并没有对厌恶感给予重视。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也就是游戏节目热衷于压榨参赛者的那十年,厌恶感才在心理学和行为学研究中收获了更多关注。从那时起,科学家们确定了不同类型的厌恶,并开始探索它们如何影响我们的行为方式。
研究表明,达尔文基本上是正确的:厌恶是行为免疫系统的一个主要方面,是受最原始本能影响的一系列行为,这些本能让我们的身体保持在最佳状态。
“就保持健康而言,厌恶意味着较少的感染,所以在与疾病相关的情况下,厌恶是一种有益的情绪,”密歇根大学心理学副教授Joshua Ackerman说道。例如,今年1月,研究人员报告称,在疫情期间,先天更容易产生厌恶感的人确实表现得更好,这可能是因为他们倾向于采取更卫生的措施,比如洗手。
然而,厌恶感比达尔文想象的要复杂得多。研究还表明,厌恶感源于先天反应的拼凑,以及依赖文化和环境的各种生活经验。对一些人来说,如果厌恶感过于强大,对于保持健康并无益处,比如他们可能无法吃下富含益生菌的发酵食品。
“这可能是一把双刃剑,因为它也与对陌生事物的厌恶有关,比如食物,其中一些实际上可以改善我们的健康和免疫功能,”Ackerman说道。
以下有关厌恶感保护作用的最新科学研究,会回答我们的一些疑问,比如为什么有些人(尤其是孩子)会被恶心的东西所吸引,以及人类如何控制这种心理反应,以适应各种文化规范,并获得一些有趣的健康益处。
厌恶的根源
2005年,在厄瓜多尔的亚马孙雨林边缘,一个人类学家团队冒险拜访了舒阿尔族。这是一个土著部落,曾以猎取敌人的头颅来庆祝胜利,并且会用一种独特的加工方式来缩小和保存头颅。历史已成往事,族人们也对此予以否认。如今,许多社区都对商业、旅游业的发展以及世界各地科学家的到访持欢迎态度。科罗拉多大学斯普林斯分校的寄生虫专家Tara Cepon-Robins就是这样一位访客,她希望了解当地人的生活方式。
达尔文有关厌恶感的观点发表约一个半世纪后,Cepon-Robins开始研究文化、环境和情感如何影响人类保护自身免受疾病侵袭。在此之前,大多数类似的研究都集中在工业化文化上。但为了更好地理解厌恶感的进化目的,科研人员必须在一个高病原体环境中工作,因为这更接近我们祖先的生活方式。
恐惧和焦虑是如何推动人类进化的
恐惧和焦虑并不是良好的体验,但这两者都是推动人类进化的重要情绪。我们的大脑会对威胁做出反应,让身体为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好准备,这是人类几千年前就学会的反应。但这种内在反应背后的科学依据是什么,又会产生什么后果呢?
安第斯山脉的朦胧阴影下,一些舒阿尔志愿者开始了他们的工作。有的人住在传统的泥地小屋,而另外一些则住在有水泥地面和金属屋顶的房子里。许多志愿者参与了狩猎、捕鱼、园艺和觅食等生存活动,这让他们接触到了可能的病原体,包括蛔虫和鞭虫,它们在被粪便污染的土壤中生长。Cepon-Robins对75名参与者进行了调查,了解他们厌恶的东西。
“他们最讨厌直接踩到粪便和喝吉开酒(Chicha),吉开酒是当地的传统饮品,需要制作者咀嚼木薯然后将其吐出才能获得,” Cepon-Robins说道。这种传统的发酵饮料是较为原始的舒阿尔社区的主要水源之一。令受访者反感的并不是吉开酒本身,而是它的制作者。“他们觉得病人或牙齿烂掉的人制作的吉开酒很恶心。”
随后,研究人员收集了参与者的血液和粪便样本,并将他们的健康状况与厌恶程度进行了比较。正如科学家们今年 2 月在《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中所报告的那样,在厌恶敏感度方面得分最高的个体感染的病毒和细菌最少。
在所研究的社区中,调查对象无法避免一些工业化文化中可能会令一些人恶心的东西,比如尘垢,而且他们的厌恶感并不能保护他们免受较大的寄生虫的侵害。不过,厌恶感还是帮助他们尽量减少与可能携带微生物疾病的身体排泄物的接触,这让Cepon-Robins相信,厌恶感的进化是为了保护我们的祖先免受疾病的侵害,正如达尔文所假设的那样。
如果这是真的,那为什么许多孩子对烂泥和污垢如此着迷呢?
为什么我们喜欢恶心的东西呢?
孩子们可能喜欢恶心的东西,这么说有点违反达尔文理论,但这给了他们进化上的优势。
我们知道,并非所有的细菌都对人体有害。从肠道菌群到皮肤上的细菌,微生物与我们的免疫系统协同工作,共同维持身体的平衡,保护我们免受病原体的侵害等等。科学还告诉我们,有时候弄得脏一点,尤其是让孩子们接近土壤或接触动物的活动,有助于他们建立更强大的免疫系统,更容易对抗疾病。
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的儿科学教授Jack Gilbert表示:“这其实跟脏不脏没多大关系,重要的是为了让他们能与周围的世界互动。”Gilbert不会拿着消毒湿巾追着孩子跑。他让它们感受大自然的微生物群体,因为他知道孩子们未来的免疫系统依赖于这些微生物。
“一岁以下的孩子如果与狗有身体接触,患哮喘的可能性会降低13%。”他说道。“而在农场长大,与许多农场动物互动的孩子患哮喘的可能性要降低50%。这种接触对阻止慢性过敏性疾病非常重要。”
童年是免疫系统的训练营——至少在一定年龄之前是这样。2014年的一项研究表明,对大多数孩子来说,厌恶敏感度在5岁左右开始发挥作用。这个时候,孩子们更有可能接触到更危险的微生物,比如呼吸道合胞病毒和贾第虫(一种能引起腹泻的微小寄生虫)。
“孩子们在这个年龄已经断奶,开始为自己寻找食物,所以会把很多东西放进嘴里,但他们的免疫系统并没有发育完全,”研究作者Joshua Rottman说道,他是富兰克林马歇尔学院的心理学助理教授。“每年都有很多非常年幼的孩子因为病原体和寄生虫而死亡,可能与他们没有产生厌恶感有关。”
一些成年人也会觉得恶心的东西很有吸引力。我们小心地检查纸巾上的污物,看血腥的电影,享受黏糊糊的食物,还热衷于挤粉刺黑头。我们到底怎么了?
很多致病的东西会让人感觉恶心,比如粪便、呕吐物、开放性伤口、脓液。 ——LAITH AL-SHAWAF,科罗拉多大学斯普林斯分校
这一问题还没有定论。但是研究人员作出了猜测。一些专家(包括Rottman在内)将我们对恶心因素的热衷归结为 “良性受虐",即我们的大脑从消极的事物中找到快感。另一些人则推测,我们潜意识中有解决问题的倾向,才会觉得恶心的东西如此有吸引力。
“之所以会有这种现象与我们对威胁的了解有关,这样你就可以在未来更好地保护自己,或者现在就消除威胁,”科罗拉多大学斯普林斯分校的心理学助理教授Laith Al-Shawaf说道。“如果你的孩子有开放性的伤口并有脓液渗出,你就会去了解更多的信息,时刻关注他们,照顾他们。”
这两个假设都有可能成立。Gilbert表示,还有第三种假说:污垢可能对成年人的免疫系统有益处。“我认为免疫系统就像一个园丁,它的存在是为了维护我们每天接触到的微生物群体,把好的微生物留在周围,坏的微生物排除在外。有益微生物对我们的健康有很大的影响。”
然而,对于大多数成年人来说,人类觉得恶心的东西因文化和环境的不同而不同——除了一小部分常见的东西。
“很多致病的东西会让人感觉恶心,比如粪便、呕吐物、开放性伤口、脓液,”Al-Shawaf笑着说。“此外,腐烂的食物,比如腐烂的肉,几乎是人人都会觉得恶心的,这些东西的共同点是它们会带来病原体风险。”
然而,即使是人类认为恶心的东西也可能带来健康益处。
“格陵兰岛和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北部等地的许多北极游牧文化有食用腐肉的传统,”Rottman说道。“这实际上有助于他们获得维生素C,预防坏血病。所以这是他们饮食中常见的一部分,他们不会觉得恶心。”
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腐肉的确是旧石器时代饮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腐烂的肉更容易消化,且能保留住维生素C,也就是抗坏血酸。相比之下,常见的肉类烹煮做法会降解这种关键的维生素。如果古代的北极人觉得腐肉令人反胃,那他们可能无法熬过冬天。
过度强烈的厌恶感,对陌生食物的恐惧,或者缺乏文化教育也会阻止一些人对不同饮食和生活的大胆尝试——也许他们享受着类似的好处。西方社会的许多人喜欢吃虾,但他们可能对其他节肢动物嗤之以鼻,比如蟋蟀。吃蟋蟀并没有什么错,只是饮食习惯不同而已,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将蟋蟀作为一种更环保的蛋白质来源进行推广。
各个领域的研究人员不断探索厌恶感,这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世界和我们自己。厌恶是社会平衡的一部分。太少,我们可能会生病。太多的话,我们会被孤立,甚至损害健康。在这一领域继续探索下去,研究人员就能解读人类的各种行为。
“让我们感到恶心的东西有很多,但如果接触多了可能也会习以为常,” Cepon-Robins说道。“护士们已经习惯处理体液。当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接触到那些可能有点恶心的东西时,我们的恐惧就会消失,毕竟这些东西不会*死我们。”
(译者:孙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