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有“莽墩老火锅”,是秦德权先生于2012年创设的。
“莽墩[māng dēn]”一词,按川渝的意思,大概有两个:曰木讷、憨厚;曰壮实、敦实。秦先生的“莽墩”,我猜测两者均有。“木讷”义,可读成“吂[māng]㖔”,归入“懵懂、矇童、蒙童、蒙登(北京、东北)、耄耋、麻糖、麻茶、酕醄、木大、迷瞪……”系。还有“莽子火锅”,也当是“吂子火锅”。
笔者要说的“莽墩”——我们暂时写作“吂墩”,主要是探讨其“壮实”义的相关问题。先说“五短”。
一、五短 武腯
身材矮小。这个好汉祖贯两淮人氏,姓王名英。为他五短身材,江湖上叫他做矮脚虎。(《水浒传》第三十二回)
五短身材偏有趣,二八年纪正当时。(《喻世明言》卷十)
或以为“五短”与“五短三粗”近义:
姓陈名叫大勇,年有三十五六岁,生的五短三粗,相貌魁伟。(无名氏《刘公案》第三回)
“五短三粗”,“形容人身材矮小但很粗壮。其中“五短”指脖子和四肢短小,三粗指脖子粗、腿粗和腰粗”的解释归为“矮小粗壮”,问题是:“矮小粗壮”是否当得起《刘公案》的“魁伟”?
我们看方言:
五短:<形>矮而壮实。湖北武汉(西南官话):长得蛮五短|五短样子。
读音跟川渝的“武㬿[dèn]”接近(武汉“武短”之“短”近“顿”音而轻声[ten],不读“长短”之“短”[dǎn])。其他方言:
武(顿):<形>短小精壮。福建厦门(闽语):武身|武顿(矮墩墩)(《汉语方言大词典》)
武盾:<形>矮小而结实。福建永定下洋(客话):这个人生得好武盾。
武腯:<形>粗壮。福建厦门(闽语)。
我很怀疑,这些个“五短”“武㬿”“武顿”“武盾”“武腯”,很可能与前面提到的“吂墩”关联。
二、吂墩
川渝既说“吂墩”,也说“闷墩”,还说“武㬿”。“吂墩”是个记音词。墩,应是“敦实”之“敦”。“吂、闷、武”有明显的语音嬗变痕迹。从音义关系看,“吂”当是如下这些字的记音:
(一)“朦”系
朦:《方言》卷二:“朦,丰也。自关而西,秦晋之间,凡大貌谓之朦。”《玉篇·肉部》:“大也,丰也。”莫红切。
《集韵·讲韵》:“䏵,丰肉。或作朦。”《集韵》母项切。
䏵:《广韵·肿韵》:“丰大。”莫湩切。
《集韵·讲韵》:“丰肉。”《集韵》母项切。
《集韵·江韵》:“身大也。”《集韵》莫江切。
(月奔):《太平乐府·耍孩儿·拘刷行院》:“摸鱼爪老麁如扒齿,担水腰肢(月奔)似碌轴”
《雍熙乐府》作“莽如陆轴”。“(月奔)”音如“莽”,《汉语大字典》:“方言。粗壮”。或作“莽”,可以模拟“莽︰吂”。
下一级是“漫、幔”等字。举“幔”为例:
幔:雄茧尖细紧小,雌者圆幔厚大。(方以智《物理小识·蚕法》)
幔,《汉语大字典》:“粗壮”,即粗大。莫半切。
与“五、武”相当的当即“膴”:
膴:《玉篇·肉部》:“土地肥美。”
“琐琐姻亚,则无膴仕。”毛传:“膴,厚也。”文甫切,上麌微。鱼部。
《集韵·灰韵》:“脢,说文:‘背肉也。’或作膴。”《集韵》模杯切,平灰明。
(二)“墩”系
“墩”的族系大致是这些:
脭:《集韵·清韵》:“肉之精者。”
“脭醲肥厚”李善注:“肥肉也。”吕延济注:“肉之精。”(《文选·枚乘〈七发〉》)驰贞切,平清澄。
(月成):《方言》卷十三:“腯也。”《类篇·肉部》:“肥也。”《集韵》时正切,去劲禅。耕部。
膛:《玉篇·肉部》:“肥皃。”《集韵》他郎切,平唐透。
膅:《玉篇·肉部》:“肥也。”《集韵》徒郎切,平唐定。
胋(月董):《玉篇·肉部》:“肥也。”《集韵》覩动切,上董端。
朣:《玉篇肉部》:“肥皃。”《集韵》徒东切,平东定。
“膛”“膅”“(月董)”“朣”应该与“脭”“充”“胋”(闭口韵)等音义关联:
充:“宗人视牲告充”郑玄注:“犹肥也。”(《仪礼·特牲馈食礼》)
“卓素充肥,脂流于地。”(《后汉书·董卓传》)
“充肥”同义复词。
胋:《玉篇·肉部》:“大羹也。”《广雅·释诂一》:“美也。”《集韵·沾韵》:“肥也。”徒廉切,平添定。
“朣”、“(月董)”川渝口语中还说:
字谜:一个猪槽儿放当中,六个猪儿肥朣朣/肥(月董)(月董),上面有草来盖,下边有樯来挡风——打一字:韮(韭)。
也说“肥[děn děn]”,就是“肥墩墩”。也说“肥lōnglōng/lǒnglǒng”,“lōng/lǒng”可写作“胧”:
《玉篇·肉部》、《集韵·东韵》:“胧,肥貌。”鲁孔切。
中间是“膞”“䐏”等
膞:《说文·肉部》:“切肉也。”《广雅·释器》:“脔也。”旨兖切,上狝章。
这可能就是川渝说的“膞子肉”之“膞”。
䐏:《玉篇·肉部》:“肥也。”尺尹切,上准昌。
腯:《说文·肉部》:“牛羊曰肥,豕曰腯。”陀骨切。术部/《集韵》杜本切,上混定。
也就是说:五短、武墩、武盾、五腯之类,完全可以纳入“朦脭-膴腯”一系中。“武、膴”轻唇化后与“五”等同音。
它与“茫砀”“茫荡”等“旷远、大而多”等意思是相关联的。
因此,“五短”与“武盾”等解释为“身材矮小”或“矮小而结实”,可能并不准确,当解释为“壮实”、“敦实”或“壮实精干”之义方较为合适。
蒙冲、艨冲、艨艟,东汉刘熙《释名·释船》:“外狭而长曰蒙冲,以冲突敌船也。”应该是一种短小精干快速的战船,与“朦脭-五短”可以合观。
三、登笃
川渝称小伙子壮实、敦实,或叫“登笃”“墩笃”“敦笃”。登笃、壮实等,应该是“脭充”系词不同时期或方言音义的结合关联体(关联音同义复词)。
“敦笃”还可引申为“敢作敢为”、“胆子大”:你硬是有那么敦笃,连老子的麦子你都敢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