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公望年七十,屠牛于朝歌市,八十为天子师,九十而封于齐。
姜子牙是著名历史人物,以“直钩垂钓、愿者上钩”闻名于世。虽然在目前可见的史料记载中,皆言姜“七十始仕”,然而以其卒年可知,此事断无可能。
姜子牙卒于周康王六年(BC 1015),史有明载。
康王六年,齐太公望卒。--《吕望表》引自《竹书纪年》
注:《吕望表》是西晋碑刻,有拓本传世。《竹书纪年》为战国时魏国史书,西晋出土,今散佚,有残编辑本。
康王是成王子、武王孙、文王曾孙。按姜子牙初仕文王,若出山时年过七旬,死时大约已经超过一百二十岁。在蛮荒蒙昧时代的医疗卫生条件下,这无异天方夜谭。
本文按照时间顺序,对姜子牙年龄记载中的可疑之处,逐一分析。虽然先秦史并非我的长项,但也想从自己的所读所想中,略作漫谈。
若有异见,自可去粗取精,权作为读者朋友开拓思路的手段。
献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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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子牙的称谓与早年履历姜子牙的称谓极多,诸如姜望、吕望、姜尚、吕尚、太师、师尚父等等。
先秦时代姓氏分离,姓表族属,氏别贵贱;太公先世封于吕地,取封地氏,故为“姜姓吕氏”。
注:关于姓氏问题,非本文重点,便不费笔墨。
重要的是,太师、尚父等称谓,似乎隐喻着姜子牙的年迈。实际并非如此。
(1)太公
太公的史源,来自文王(西伯昌)见姜子牙垂钓水滨,见而大悦,称“我父亲昔日曾说会有圣人到来,你大概就是那位圣人吧!我父亲盼望你已久”。
(西伯)与(姜)语大说,曰:“自吾先君太公曰‘当有圣人适周,周以兴’。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久矣。”故号之曰“太公望”。--《齐太公世家》
“吾太公望子久矣”,即“我父亲盼你很久”。后人截断语句,把“太公望”单拎出来,形成了姜子牙的尊称。然而如果直译,“太公望”应该被翻译为“(我)爸爸盼”。此处是敬语,而非姜年龄老迈的象征。
吾太公望子久矣
换言之,太公不是指姜,而是指文王之父季历。太公(季历)如果还在世,自然年迈;然而姜子牙却未必。
这种“借先王之口”而尊崇大臣的案例,多不胜数。诸如《出师表》中无数次出现的“先帝如何如何”,便是诸葛亮利用刘备,来增强自己北伐的正当性。
(2)太师
太师的史源,来自文王初见姜子牙,携与俱归,拜为师(一作太师)。
(西伯)载(姜子牙)与俱归,立为师。--《齐太公世家》
太师在后世演化为上公,即太师、太傅、太保组成的“三师”,往往由年高德劭的朝廷耆老担任。似乎与姜子牙“七十不仕”的年龄相吻合。但在先秦时代,“师”指军事长官;一师为二千五百人,率师者即为“师”,即统帅。
二千有五百人为师,师帅皆中大夫。--《周礼 夏官 司马》
太即大,“太师”即高级军事长官,与“大将军”或“司令”相似。
从后来的记载中,可以清楚看到姜的主要身份(孟津誓师、牧野之战)是军官,而非谋主。此处的“拜师”不是拜为老师,而是拜为元帅。
因此“文王拜姜子牙为师”的典故,其实与后世“汉王拜韩信为大将军”如出一辙。
(汉王将拜将)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淮阴侯列传》
韩信受封时,其实颇为年轻。可见军事统帅未必一定选择老者,比如卫、霍发迹,无一例外在青年时代。
(3)师尚父
姜尚、吕尚、尚父等称谓,无一例外源自“师尚父”。
其实“师尚父”是文王的指示,要求武王对姜子牙“师之、尚之、父之”,即“以之为师、尊崇之、父事之”。
师之,尚之,父之,故曰师尚父。亦男子之美号。--刘向《别录》
文王此举,与刘备托孤相似。实际诸葛亮受托时,不过四十出头而已。可见托孤大臣的年龄也未必一定很大。
就连司马迁对姜子牙的年龄,都不置可否。
史迁在撰写《齐太公世家》时,必定参考过彼时存在的多方材料,而各材料对姜的年龄记载绝不相同。因此史迁也不得不给自己留了个后手,称“吕尚盖尝穷困、年老矣”。
吕尚盖尝穷困,年老矣,以渔钓奸周西伯。--《齐太公世家》
“盖”即“或许”,可见司马迁对姜是否“七十始仕”,也颇持怀疑态度。
姜子牙的军事履历“孟津誓师”与“牧野致师”,是姜年龄问题的两条重要佐证。
姜武功赫赫,辅佐文王、武王两代君主克殷。关于姜的军功记载,主要有孟津誓师与牧野之战。
(1)孟津誓师
武王九年时,在孟津(今河南孟津)大会诸侯,姜子牙在动员大会上左手持黄钺,右手持白毦,献上祝辞。
九年,欲修文王业,东伐以观诸侯集否。师行,师尚父(即姜子牙)左杖黄钺,右把白旄以誓。--《齐太公世家》
黄钺与白毦均为长杆仪仗兵器,造型浮夸且颇为沉重,很有些蒙昧时代的原始色彩遗留。
注:黄钺即黄铜制成的长柄斧;白毦即以白色牛尾为装饰的军旗。
左杖黄钺,右把白旄
如果姜七十“始仕文王”,再一路按部就班干到太师,在武王继位第九年的誓师大会上,恐怕已经年逾九旬。
九旬老者连站着都费劲,更别说“左黄钺、右白毦”。何况姜居然还能身先士卒、率先抵达孟津。
(2)牧野致师
武王十一年牧野之战时,武王遣姜子牙“致师”于帝辛(即纣王),大破之。帝辛自焚,殷遂亡。
帝纣闻武王来,亦发兵七十万人距武王。武王使师尚父(即姜子牙)与百夫致师,以大卒驰帝纣师。--《周本纪》
“致师”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线索,即率精锐士族前往挑战,即所谓的搦战、叫阵;有时还免不了要临阵单挑。
致师者,致其必战之志。古者将战,先使勇力之士犯敌焉。--郑玄注《周礼》
姜如果七十仕文王,熬到文王去世,武王继位十一年后,应该已经老得不成人形;孟津誓师(左持黄钺、右持白毦)已然荒悖,何况致师于牧野?他就不怕自己那把老骨头,在“立乘式”(站着)的战车上被震散架吗?
何况在之后的成、康时代,姜子牙还在东方的齐地,发动了多起军事行动,拓展殖民领土。老当益壮得未免过了头。
管蔡作乱,淮夷畔周,乃使召康公命太公(即姜子牙)曰:“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齐由此得征伐,为大国。都营丘。--《齐太公世家》
西周封建诸侯,本质是将姬姓宗室与勋臣子弟派遣到东方据点,进行武装殖民。彼时“车异轨、书异文”,最初的殖民过程一定是相当血腥且艰难的。绝不可能是一个老朽能完成的功业。
姜与姬周的联姻姜子牙与周室的联姻关系,是其年龄问题的另一有力佐证。
周武王的正室“邑姜”是姜子牙的女儿,也是唐叔虞(晋国始祖)和成王的生母。换言之,姜于文王是亲家,于武王是岳父,于成王是外公,于康王是曾外公。
武王妃,(姜)太公之女,曰邑姜,修教于内,生太子诵(即成王)。--皇甫谧《帝王世纪》
邑姜,齐太公女,晋唐叔之母。--杜预《春秋左传集解》
注:皇甫谧与杜预皆魏末晋初人物,与《竹书纪年》的出土发掘同时代,或许二人采纳了当时的考古成果。
武王妃,姜太公之女,生成王诵
此事与《太公世家》的记载严重相悖。姜不是“屠牛朝歌、卖酒孟津”穷困潦倒到七十岁吗?
太公望年七十。屠牛朝歌,卖食盟津。--《尉缭子》
穷困至此的人,在彼时的社会环境下,如何娶得上媳妇?即使他娶得上媳妇,那他七十岁时,女儿得多大岁数了?如何能够和文王的儿子相匹配,还能连生二子?
可见所谓的“七十不仕”完全不可置信。按姜与周室的联姻状况,其年龄只能比文王小,至多与文王平辈。
如果结合姜卒于康王六年(BC 1015)的记载,他在文王死后(BC 1056)又活了约四十年。可见所谓的“七十垂钓以奸西伯”有多么不现实。
小结如果能够抛开“七十不仕”的固有框架,将姜的出仕年龄放宽到三十岁上下,那与之后的记载便完全符合逻辑了。
比如孟津誓师、牧野会战时,姜正值壮年,自然可以率部致师,大破帝辛。之后携余威赴东方拓展据点,与地方土著作战,建立齐国。随着时间的推移,到康王时期,因衰老而自然逝世。
实际就司马迁的预留后手(吕尚盖尝穷困)来看,他对姜子牙的年龄也存在严重质疑。
毕竟西汉初年,历经了秦政焚书坑儒,大量史料散佚(比如《史记》对战国时代的时间记载有大量错误),本就为著史造成了很大困难,何况商周鼎革,与司马迁的时代相隔近千年,太过遥远。至于《尚书》一类的先秦典籍,且不论是古文还是今文,对先代圣人亦多有润色,夹杂了大量的政治神话。
因此姜子牙便被与太公、尚父、七十不仕等标签勾连起来。最终形成了今日所见的“半人半仙”形象。
实际在西汉初年,姜子牙的形象已经严重失真。比如《史记 留侯世家》便宣称张良是得到了《太公兵法》才成长为“汉初三杰”。
(黄石公)遂去,无他言,不复见。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也。(张)良因异之,常习诵读之。--《留侯世家》
张良得太公兵法,始成豪杰
此事荒悖不经,纯系穿凿附会。姜子牙固然是商周时代的豪杰,但距离西汉已经过去将近九百年。难道千年时间,中国的军事素养都在原地踏步吗?更不必说《太公兵法》又是如何流传后世?即使流传到了西汉,那种原始的大篆与鸟虫文字(可能还夹杂了甲骨文,甚至姜子牙是否识字都存疑),张良一个三晋出身的旧贵族,真能看得懂?
可见姜子牙的形象,最晚在秦汉之交,已经晋为神格。不论是《尚书》还是《史记》,都不可能完全还原其真实形象。
当然,剥离神话与迷信色彩,可以确定姜是周室的“外戚”兼“司令官”,并组织参与了武王克殷的诸多战役,确实是彼时首屈一指的人物。但无论是“太师”还是“太公”,均与其年龄无关,太师是军官,太公是尊称;至于所谓的“耄耋老者”,更是后世好事者的望文生义。
风华正茂的青壮年军官,与仙风道骨的垂暮老朽,这中间究竟隔着多少层政治神话的侵蚀,已经不得而知。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类似的事情在后世又无数次发生,想来也是一种文化惯性吧!
我是胖咪,头条号历史原创作者。漫谈历史趣闻,专注三国史。从史海沉钩中的蛛丝马迹、吉光片羽,来剖析展开背后隐藏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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