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湖泊成千上万,却只有一个大湖如此神奇。
夏季的它烟波浩渺,横无际涯,好像宽阔的大海。冬季的它湖面萎缩,草长莺飞,宛如一片草原。 它便是位于湖南北部的中国第二大淡水湖,曾经号称八百里的洞庭湖。
“白银盘里一青螺”写的是它,“山衔好月来”也是它,“醉后不知天在水”还是它。
它是跟长江关系最紧密的超级大湖,在过去的60年里,长江平均每年向它灌入940亿立方米的水,占到湖区每年径流总量的三成。长江的倒灌带来的泥沙淤积出千万亩沃土湖田,铸造出一个中国大粮仓。 是谁创造了这个超级大湖的传奇?
中国江湖中最亲密的一对
我去过洞庭湖很多次,却没有一次看清过它的全貌。站在东岸,夕阳下的洞庭湖是峻黑色的,远处湖面烟波浩渺,金光无限。西岸则是一片草绿,白色的大鸟从苔草丛中探出脑袋,那风吹扬起它的羽毛,就像抚在我心上。
在这里,大地与时间没有约束,河道四通八达,水草丰茂,只有人类忙着干活。是谁创造了这个伊甸园?
时间回到1亿多年前,剧烈的地质运动让中国南部地形开始起伏,洞庭湖所在的地区发生一系列断裂,导致了强烈下沉凹陷,形成盆地。进入第四纪以来,盆地再次沉陷,形成接纳湘、资、沅、澧四水并汇入长江的淡水大湖。
洞庭古陆的断层陷落并不是整体一块的陷落,而是支离破碎的陷落。有些地方高耸于水面之上成为岛,如君山、艑山等就这样形成了。 此时江北的江汉盆地亦是汪洋一片,云梦泽盘踞在此,并一度超过洞庭湖的水量。
有人类居住以后,江汉平原的垦殖强度增大,长江以北的云梦泽逐渐淤塞。 唐宋时期,随着荆江堤防不断修筑,江面束狭、泄洪不畅,河床逐渐抬升,洪水水位也随之抬升,并开始冲击南岸。
每当大洪水通过荆江段,就会在南岸形成溃口,这些溃口大量分流长江洪水进入洞庭湖,使洞庭湖呈现明显扩张之势,形容湖水波澜壮阔的“八百里洞庭”便开始在典籍中出现。 南北朝时期,长江荆江段的太平、调弦两口溃决,长江自此常年经此两处进入洞庭湖,长江与洞庭湖的亲密关系从此开始。清朝时,长江荆江段先后又有藕池、松滋两处注水进入,洞庭湖的溃口形成,洞庭湖自此形成了北纳长江来水,南和西接湖南四水的超级大湖。
长江与湖南四水并非协调一致,这导致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在洞庭湖的洪水时节,除了唐宋之前由湘、资、沅、澧四水注入的“桃花汛”形成“春溜满涨”之外,又出现了长江夏秋时节洪水暴涨的情况。洞庭湖一年内的洪水变化特征,由原来的单峰型转变为明显的双峰型,会出现两次高水位和低水位交替更迭的情况,所以湖边人说洞庭湖的草原是“一岁两枯荣”。
山河巨变,长江变迁,让洞庭湖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千百年来,长江把洞庭湖当水袋,洞庭湖为长江泻沙行洪,两者水乳交融,互相倾诉,成为中国江湖中最亲密的一对。
江豚、麋鹿、候鸟,湿地动植物大Party
年复一年,洞庭湖的湖光山色轮回变换。不仅地貌变化多端,随着它的脚步起舞的还有万千生灵,它们随着洞庭湖的脉搏同呼吸。
春季桃花汛来临之后,洞庭湖的湖水日渐丰盈,水草丰满,鱼类获得繁殖的良机。洞庭湖多达107种鱼,约占中国淡水鱼类的10%,长江水系淡水鱼类的33%,湖南省的51%。 鳜鱼、鳊鱼、鲤鱼、鲫鱼、草鱼、银鱼在水中自由游弋,它们种群的繁盛吸引来一群顶级捕食者——江豚。
江豚是生活在长江里的淡水鲸类,为中国特有,长江里唯一的淡水哺乳动物,长江水系食物链中的顶级王者。江豚的体型肥胖、呆萌而可爱,渔民喜欢称之为“江猪子”,江豚有逆风跃出水面的习性,它主要生活在长江中下游,有“水中大熊猫”之称,数量只剩1000余头,而洞庭湖就生活着162头。
不过当夏季结束,一部分鱼儿会洄游长江,这个时候,水位线逐渐枯落,洞庭湖迎来了另一番生机。 滩涂露出之后,播撒于湖床的草种开始发芽,并迅速形成“草原”。它们朝着水位线逼近,并尽可能地抢占陆地,于是湖床遍地铺绿。待到金秋,芦荻飘花,秋风瑟瑟,这绿色的帷幕中又多了一抹白,如同一幅多彩的中国画。
丰富食物吸引全球候鸟的到来,2021年至2022年,在洞庭湖越冬的候鸟就达到40.4万只,湖水退去的湖床成为冬季候鸟生活的天堂。
世界上70%的小白额雁会飞抵洞庭湖过冬,它们的额头有一抹白色,个头比豆雁小,主要以枯水期泥滩上的薹草嫩茎为食。
白鹤在浅水区闲庭散步,它依靠长长的喙挖水草的根茎吃。鸿雁、豆雁、灰雁、鸿雁,主要卧在草地上,用扁平的喙横扫薹草的嫩芽。湖水与滩涂之间的泥泞带,则是反嘴鹬的觅食带,它们身材小巧,动作灵活,一边快速行走一边用上翘的喙翻出泥土中的软体动物。 东方白鹳站在浅水处捕鱼,苍鹭、大白鹭也时常加入它的行列。
水面上游弋着斑嘴鸭、绿翅鸭、绿头鸭、螺纹鸭、小天鹅,它们让绿意盎然的洞庭湖更富生机和灿烂。
这个湿地大Party会一直开到来年开春。当气候再次变暖,原生植物川三蕊柳伸出嫩芽,这些候鸟就会北迁,但洞庭湖却没有沉寂,一场决定命运的比拼才刚刚登场。
游荡在洞庭湖深处的麋鹿种群,母鹿每年5月进入发情期。为了争夺交配权,公鹿们会举行一场生死搏斗,直到最后一只胜出。 麋鹿是洞庭湖最大的野生哺乳动物,体重可达250公斤。它们个个都是游泳高手,而洞庭湖是它们的传统家园。麋鹿的种群曾一度缩小到几十头,濒临灭绝,洞庭湖麋鹿是国内最大的自然野化种群,从最初的几只发展到现在200多只,它们的生存故事洞庭湖生态演化的奇迹。
就这样,洞庭湖的面貌随着时间的流动而轮回不止,生存于其间的生灵也随之四季变换,对于生活在此的人们,洞庭湖又带来了什么呢?
一段用生命演奏的史诗传奇
大约在1万年前,如今的洞庭湖区还未被湖水淹没,是一片河流密布的沃土平原,洞庭湖西岸的澧阳平原升起了炊烟。现在位于这一区域的澧县,“澧”这个象形字,就记录了人们在丰盛的河边地祭祀神灵的古老往事(曲是贡品的象形,豆是案板的象形)。
早期生活在长江中游的华夏先民,在这里渔猎火种、水滋谷养,从原始部落发展成古城林立的一方古国。城市更替如日月繁星,从距今9000多年前的彭头山遗址到6500年前的城头山遗址,以及2021年拿下全国十大考古发现距今4500年的鸡叫城遗址,华夏文明的血脉在这里殷殷相传,星火不熄。 城头山遗址还作为中国目前发现最早的城,挑战着华夏文明北方中原中心论。遗址内发掘出中国迄今发现最早的人工水稻田,让洞庭湖成为世界稻作的发源地。
此后,长江来水扩大了洞庭湖的版图,泥沙淤积堆积抬升湖面,很多古代遗址埋没地下,平原被四季涨落的湖水支配,也定义了湖畔居民的生产生活。
丰水之际,洞庭湖是巨大的湖泊,渔业资源丰富,从早期的捕捞业到如今的养殖业,洞庭湖成为湖南的水产中心。湖南16个获得国家农产品地理标志的水产品中,有11个来自环洞庭湖地区。
丰富的水产让湖区的人民坐享天成,很多鱼鲜成为家常美食。湖区人讲:“鳙鱼头鲤鱼尾,鲢鱼肚皮草鱼嘴,青鱼中段肉最美”。一道芦苇笋煮鱼更是很多渔民挥之不去的湖区乡愁。
退水之际,人们围垸耕种,明清时期垸田极度扩张,促成“湖南熟天下足”的中国大粮仓格局。米的物产也悄然流行,常德米粉、津市米粉至今在长沙大街小巷仍大受欢迎。
人口的剧增也让洞庭湖畔催生了超级城市,湖南省GDP的第二、第三城是洞庭湖区的岳阳、常德。湖南人看一个人有没有出息,就看他能不能“出湖”,洞庭湖作为湖南沟通世界的纽带,是湖南人走向全国的阳台。而岳阳是这个阳台上最大的城市。
岳阳的城陵矶扼守着洞庭湖的咽喉。作为湖南在长江上唯一的水路门户,它每天的繁忙景象可以作为湖南省域经济的风向标。而岳阳楼与洞庭湖则是天生一对,“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一座古楼可以绝冠天下,少不了面前“乾坤日夜浮”洞庭湖的衬托。
但是人口密集,垸田围垦,也导致了洞庭湖面积的不断萎缩。一个显而易见的结果是曾经烟波浩渺八百里的洞庭湖现在屈居中国淡水湖第二(早在1978年时,洞庭湖面积已从1949年的4350平方公里缩减到2691平方公里)。一场修复行动正在进行。
首先是针对黑杨和芦苇的清理。它们曾被大量种植用来造纸,杨树与芦苇就像长在湿地上的水泵,抽干滩涂上的水分,让土壤板结、硬化,影响滩涂自然演变。2018年开展洞庭湖生态环境整治行动以来,绝大部分的黑杨林被砍伐,全湖退出造纸业,得到治理的滩涂再次恢复生机。
接下来就是拆除矮围。矮围是指在洞庭湖里筑起矮坝,把一片水域围起来,当湖水上涨时让鱼虾进入,等水退后,大小鱼虾滞留在围子里,渔民将水抽干捕捞。矮围被形象地称为“鱼牢”。洞庭湖近些年在矮围的清理上着力最深,成绩显著。
这就是随着时间流动,自然与人共同创造的洞庭湖。 它是一幅山水长卷,一段用生命演奏的史诗传奇。 它塑造了另一个湖南,它心忧天下,又潇洒旷达,这是浩浩汤汤的大湖带来的底气。
潇湘晨报记者钱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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