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小传
郝铭鉴,1944年—2020年,江苏建湖人,语言学家、出版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曾先后任上海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上海文艺出版总社副社长、上海文化出版社总编辑,兼任《咬文嚼字》主编、《编辑学刊》主编等职。
一年一度,《咬文嚼字》会公布年度“十大流行语”“十大语文差错”评选结果。
尽管已退休多年,郝铭鉴仍坚持每年参加评选的发布会。会议室不大,大家围坐一堂,热热闹闹,初来乍到的人甚至很难发现,坐在角落的这位老人是业界有名的语言学家。“他哪怕一句话不说,只要在这儿,就是莫大的支持。”《咬文嚼字》主编黄安靖有些哽咽。
如今,杂志社上上下下,再也等不来这位看似严肃、实则和煦的老人。4月2日上午10时,《咬文嚼字》杂志创办人、前主编郝铭鉴因病在沪去世,享年76岁。
半世编“小”杂志,一生守大情怀。为捍卫语言文字纯洁性而奋斗,郝铭鉴一生不虚。
语文规范,兹事体大
《咬文嚼字》是我国出版界唯一一份规范社会语言的刊物。这本“小”杂志,由郝铭鉴于1995年在上海创办。说它“小”,确实小,32开本,一年12期,每期约5万字。体量小,力量却不小,杂志以专门“咬”文字差错而闻名,有着“语林啄木鸟”之称,深刻影响了中国人的语文生活。
1995年,全国有8000多种刊物、200多种语文刊物,市场饱和,但缺少针对社会语言文字应用的刊物。郝铭鉴跃跃欲试,想创办一本这方面的刊物。起什么名字?“咬文嚼字”原本是贬义,但他有自己的理解:“‘咬文嚼字’代表的是大家写文章时字斟句酌、严谨治学的态度。”
刊物如何亮相?他选择向自己“开炮”——重金请读者挑刺儿。在刊物里发现一个错误奖赏1000元,而当时的行业市场价是一个错误10元。刊物亮相后反响不错,三次加印,《咬文嚼字》进入大众视野。
郝铭鉴曾说,“刊物虽小,但语文规范化‘兹事体大’。我们办的是小丛刊,但需要的是大眼光。”
多年来,《咬文嚼字》一直以规范中国语言文字为己任,“咬”报纸、“咬”广告、“咬”电视节目……2003年,《咬文嚼字》与有关部门合作,发布《264组异形词整理表(草案)》;在创刊10周年的庆祝会上,又发布《当代汉语出版物中最常见的100个错别字》。这本小小刊物,已成为中国期刊界的一线名刊。
汉字传人,好自为之
办刊20多年,郝铭鉴目睹了社会语言的发展变化。
他认为,“语言是一条流动的河。流行语中有时代烙印,是历史留下的脚印。”他曾举例,字母词以前很少见,现在遍地都是,“在我看来,一个字的崛起,一个词的风行,肯定不是偶然的、孤立的现象,而是特定时期语言气象的标志,在它背后隐藏着的是时代的精神面貌和社会的心理状态。”
郝铭鉴也从最初的“恐网”,变成了后来熟知“佛系”等网络用语。他说:“网络语言是社会语言领域最活跃的领域。我尊重网民的智慧,也相信社会大众的语言底线。”
多年来,《咬文嚼字》持续举办年度“十大流行语”“十大语文差错”评选。郝铭鉴曾表示,评选“十大流行语”是为了肯定语言生活当中的创造性成果,“我们的语言生活非常活跃,语言的创造力很强,每年都有一批新词语出现,这些新词新语可以丰富我们的语言宝库,推动汉语的发展。”
他评价那些有创造性的流行语,“有语言智慧的流行语,一定会更有生命力。”对于带有粗俗意味的流行词,他会直接批评,“既无语言智慧,又无内容形式,只有语言使用者的任性。”
他认为评选“十大语文差错”,是因为“在我们语言生活中存在不规范、不正确、不健康的东西,你要对它及时地制止。哪怕一个小刊物力量有限,但总要有人发出声音。”
关于语言学,郝铭鉴有不少“佳句”流传。他寄语青年:“汉字能有今天,是和一代又一代汉字传人的努力分不开的。如今汉字的接力棒已经到了我们手里,如何正视汉字的生存现状,提高汉字的文化地位,让汉字绽放出更为灿烂的花朵,这是历史赋予我们的责任。汉字传人,好自为之。”
思索不止,笔耕不辍
郝铭鉴去世当天,上海世纪出版(集团)有限公司发布讣告,“遵其遗愿,丧事从简,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
上海世纪出版集团总裁阚宁辉翻看郝先生与他的最后一条微信留言:“让我们一起迎接春天吧!”时间,是今年的除夕。
“郝先生真是了不起的人物,出版界公认的才子型的大家。”阚宁辉感慨,他用“能编、能审、能改、能说、能写、能干”来形容郝先生,“在创办《咬文嚼字》之前,郝铭鉴早已经在文艺理论领域很有建树。他是有感于祖国语言文字规范事业的需要,义无反顾投身于此,付出半生努力字斟句酌。”
作为资深出版人、总编辑,郝铭鉴编过许多图书,如《中国新文学大系》、“文艺探索书系”等。晚年,他把关于社会语言气象的心得与思考汇入著作《字雨词风》。书中,他勉励读者:一个现代人,他的修养表现在非常优雅地运用我们的母语正确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多年来,郝铭鉴和他创办的《咬文嚼字》,影响着无数中国人对语言文字的认知。黄安靖回忆,即使在病重期间,郝铭鉴依然在“咬嚼”汉语,笔耕不辍。他抱病写下并发表的最后一篇文章,是为读者详解汉字“画”与“划”的不同用法,发表在《咬文嚼字》今年的三月刊中,为学界留下余响。“他把语言文字当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黄安靖感慨。
如今,人们回忆起郝先生的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2018年思南书局快闪店在南京路步行街举办的一次活动。活动邀请了40位各行各业的嘉宾,谈一谈自己与上海、与国家共同成长的经历。当时,他已经患病,身体并不如前,却还是坚持前往。现场,郝先生为读者题字:“风雨阴晴君莫问,有书便是艳阳天。”
《 人民日报 》( 2020年04月09日 12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