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刚进腊月,几乎是一夜间的功夫,大街小巷,超市店铺,到处都在播放这首深情绵长的歌曲。
一个农村人在城市呆久了,便觉得过年没有一点滋味。记得在我们老家,每年从腊月八打腊疙瘩开始,*年猪、做豆腐、煮甜酒、办年货、打扫房屋;腊月二十三送灶神,接着煎油饼、贴年画、缝新衣;腊月三十上午赶抢集,下午家家户户贴春联、接先人、吃饺子、抢头炉香;大年初一迎喜神、打抬鼓、大拜年;正月初三送先人,正月初四后看马社火、耍黑烟歌、逛庙会等。
在农村过年,真是丰富多彩,回味无穷,有滋有味……
(一)*年猪
天水有句俗谚:“腊月八,啪沓沓。”我一直不懂“啪沓沓”到底指什么?或许是一句什么方言的谐音,也可能是一个比喻时间快的形容词。总之,每年腊月八刚完,各家各户便急着排队*年猪,办年货。
我家也不例外,每到这时,母亲便提前到屠夫家问话排队,好让村里唯一的屠夫,能够趁早把自己精心喂了一年的肥猪*掉。屠夫是我家的亲房,年龄和我父亲差不多,但我家在村里的辈分大,我叫他二哥,挨到我家*猪时,母亲和大哥早早赶到他家,先把烫猪的大木桶洗涮干净,然后担上五六担水,完了再把门口支的毛边大锅也添满,而我从碾麦场里背来一大捆麦草,母亲便坐在灶口烧开水。
屠夫二哥知道我母亲一个人烧锅抽不出身,就叫上徒弟拉着架子车,径直来到我家猪圈,在邻居们的帮忙下,屠夫二哥把肥头大耳的年猪赶出圈,我也把盛猪血的盆子老早放在案板下,然后紧捂着耳朵和邻居的孩子远远地躲在院子里。
随着猪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后,屠夫二哥大喊着让我来端盆子,我半闭着眼睛,战战兢兢地把盛满猪血的盆子放回厨房,然后急忙赶回来看屠夫二哥趁热拔猪鬃,完了还要屁颠屁颠地跟回屠宰房,等着开膛破肚时,向他讨要猪尿脬。
按照我们那儿的习惯,*洗完猪后,猪尿脬和猪毛都归屠夫所有,猪的主人只管收肉和下水。所以不是一般的关系,猪尿脬村里的孩子是得不到的,而我家和屠夫二哥家是亲房,*猪前我跟前跟后地巴结他,因此每年我家的猪尿脬都归我。
我拿到猪尿脬后,管他肉不肉的,急忙来到河滩洗干净,伙伴们早已准备好了牛皮纸和油笔杆,我们把猪尿脬包在牛皮纸里使劲的揉,等到猪尿脬揉得很薄了,再插上油笔杆使出吃奶的劲,轮流往大里吹,最后扎紧尿脬口,一个漂亮的“猪(足)”球便成形了。在随后的几天里,我和伙伴们天天疯了似的在打麦场里踢,待到大家玩腻了,或是新年的钟声快要敲响了,才告一段落。
屠夫二哥给我家洗猪时格外用心,猪头收拾得很干净,翻的猪肠和倒的猪下水也要多洗几遍,这样为母亲后续腌制腊肉和切炼猪油节省了很多时间。每年收拾完我家的猪后,二哥照例把猪头一提,就对母亲说,你家的猪肉最少要三百斤,大妈你是把猪咋喂着哩!每年最你家的猪肉斤头多,母亲听了很高心,赶忙在架子车上铺好塑料纸,二哥便顺势把两扇肥得溜油的猪肉卸在上面,晚上回来一称,与二哥估计的差不多。
后来,村里有人问二哥你是咋估算的,怎么家家你都说得那么准?屠夫二哥一边洗着脏手,一边说那还不容易,我一辈子就练了这点本事,你记住一斤猪头十斤肉,我一提你家的猪头份量,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那些年份,村里人日子过得紧凑,几乎家家都养猪,等屠夫二哥把全庄人的猪*完了,离过年也就还有一两天。这时母亲的猪油都已经炼好,单等着热热闹闹地过年,*年猪也就成了我在那段时间里的美好经历,是我终身难忘的童年往事之一。
(二)打腊疙瘩
打腊疙瘩又叫“打蜡疙瘩”,说白了就是砸冰块、挖冰块。冰块是白色的块状晶体,样子类似蜡块,所以“蜡”、“腊”就混淆了。再因为打冰疙瘩是腊月八特有的习俗,所以人们习惯了“腊疙瘩”这个词。
那么天水人为什么腊月八一定要打腊疙瘩呢?史*载此俗起源极为古老,它源于远古人们冬季祭水神和取新水淋浴祓禊的仪式。而在我看来,最简单的意思,无非是冰块遇热会慢慢融化,融化的水渗进土壤,土地有了充足的水分,庄稼才会长得旺盛,五谷才会丰收,人畜才会兴旺。
在这里,恰恰不就应了现实生活中,“消”和“旺”这两个字的寓意。另外,冰是水遇冷凝结而成,水又是天上降雨(雪)或地上泉水而得,不就又应了迷信中 “天”和“地”这两层意思。
不管古人怎么约定俗成,现代人怎么理解这一习俗,反正是腊月八这一天清晨,在我们老家,人人起床很早,家家户户都要打腊疙瘩,完了把背回来的冰块,在正堂供桌下、厅房屋里、厨房门背后、水缸旁、酸菜缸旁、灶台上、大门口,以及鸡圈、猪圈、羊圈、菜园子,甚至门外的麦草堆、灶炕灰、粪堆子上都要放,表示消灾消难,消瘟除病,同时祈求五谷丰收、人畜兴旺的意思。
农村相传,有能耐的人,在挖来的腊疙瘩上就可以预测到来年庄稼的丰欠。如果冰块上冻结成的图像像小麦、预示来年小麦丰收;像玉米,预示来年玉米丰收。像哪种农作物,就预示哪种农作物来年必然大丰收,春后安排农事时,人们便多多播种此种作物。
记得小时候,每到腊月八,一大清早,我还在热炕窝里睡懒觉,隔壁邻居家的孩子背着背篼,老远喊着打腊疙瘩走哩,打腊疙瘩走哩!母亲便急急忙忙把我和哥哥摇醒,我扛着镢头,哥哥背着大背篼,我俩急匆匆来到水泉上面的沟里。
那里早已聚集了很多人,昨夜刺骨的寒冷,把不太宽的水沟冻得严严实实,大家用镢头或斧头使劲地挖,使劲地敲。冰面很硬,急着赶早集的大人们,随意挖些小冰疙瘩就回家了。没拿家伙的人,在篮子里捡些剩冰疙瘩,凑合着也回家了。
听母亲说,腊疙瘩越新鲜圆润越好,越瓷实光亮越喜气,我就和邻居的孩子扛着洋镐,抱着铁锨一直往沟底走,最后在沟里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挖到最干净、最硬、最大的冰块回家。在返回的路上,冰面很滑,背着一满背篼的腊疙瘩不好走,我们就坐在背篼上,手里拖着洋镐和铁锨,一路哗啦啦地溜冰回家。
还记得有一年,腊月的天气不太冷,冰面结得很软,大家为了挖到瓷实光亮的腊疙瘩,争先恐后地进沟抢好冰,好不容易我抢到了一片硬冰面,急急忙忙把镢头挥下去,同村的王二毛不知啥时候在我旁边,被后面的人撞了还是自己滑到了,跐溜一下,直挺挺地摔在冰面上,头恰好碰到我的镢头,脑袋顿时鲜血直流,我一时被吓傻了,站在那里直哆嗦,他家的亲房急忙背他回家。
后来很自然的,母亲一趟一趟往他家跑,虽说他的头是自己碰到我镢头上的,但道理我还是说不过去。幸亏当时只伤了点头皮,他父母亲脾气也好,没有和我家较太大的劲。王二毛缝了几针,在家躺了几天就好了。
我却挨了家里一顿揍,母亲说幸好是伤了点头皮,如果手底下再快点,一镢头下去,那还了得,听了母亲的话我也一惊。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每次一提起打腊疙瘩的事,我就会想起王二毛的头。
远处传来了爆竹的声音,年的脚步也越来越近。童年的各种记忆,在脑海里时不时地浮现,总是想着回老家过年的愿望,因为许多客观原因的打扰,始终没有实现,我想把它逐渐地忘记,但我越是这么想,思想越是杂乱。看来这段儿时不经意的往事,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我可亲可敬的故乡,我日思夜想的老家,还有那又冰又爽的腊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