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看马社火
在天水地区,随着村庄分布的不同,社火的叫法也各不相同。但总的来说,人们把社火分为两类,一类白社火,即白天的马(车)社火、马烟歌或长腿子(高跷);一类黑社火,即晚上的黑烟歌。
这里我要说的社火,特指白天的马社火。在我们老家,马社火一般正月初三过了才开始耍,直到正月十五下午“谢将”或“歇缰”。“谢将”是方言,即结束的意思。有的乡镇村组,初三下午送先人前就有社火,人们把它特称作送(烧)纸秧歌。
农村白社火,一般以马、骡子、毛驴为乘骑,表演时考虑到“身子”的安全问题和承受能力,一般全是村里男性扮演,一本戏或数折戏为一场(队),如《黄河阵》《回荆州》《花亭相会》《西游记》等。都仿效传统历史剧目中的人物,身穿古装,手执各种兵器(道具),骑着披红挂彩的骡马毛驴,威风凛凛,趾高气扬地沿路进村表演。表演时先由“洋号手”和“老妖婆”开道,随后依次是绕杆队、彩旗队、锣鼓队和社火队,社火队每要进一个村,号手勒紧腰带打起精神,憋足腮帮子提前传递信号,会长就老远在村口迎接,替换下抬鼓队,然后领着大队人员,沿村里大小路,经过山神庙、家神庙和各个碾麦场转圈表演。
此时,全村人都站在自家门口或路两边,满脸笑容地评论着社火队伍的大小,“身子”装扮的好坏,家具敲打的响亮程度,以及脸谱画得是否到位,戏装、道具有没有留下破绽等。马社火经过谁家门口,主人便燃放鞭炮,焚烧纸钱,作揖迎接。从整个表演到结束,锣鼓喧天,爆竹声声,人欢马叫,热闹非凡。
马社火有时去一村,有时走数村,村村锣鼓爆竹迎送,寨寨烟茶酒菜招待,形成一村耍社火,另一村接送,沿途村庄都看社火的热闹场面。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村村都有社火队。
记得小时候,我们村也有马社火,社火头在年前早已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谁家出骡马,谁家出人手,谁来保管衣服,谁来搞好联络等。初三下午刚送完先人,村头的喇叭就响起,社火头带着醉意通知大家,晚上把自己的牲口都喂扎实,马鞍打扫干净铺软和,装身子的早上吃饱穿暖,随行人员也按时按点,各就各位,把心操好,一大早都到会长院里集合。
第二天早上,人们井井有条,各司其职地画脸谱,穿衣服,装身子,收拾彩旗、锣鼓等待出发。“身子”各家各户都有份,轮流装扮,“老妖婆”是丑角,专门搞笑开道的,大人们一般嫌丢人不爱演,但孩子们图热闹,都抢着演,原则上只要衣服够穿,越多越好,谁爱上就上。
当时我个子小,装身子年年没我的份,轮到我家装身子,全是老大出马,我羡慕不已,只能抢着装“老妖婆、老妖公”,画脸谱的师傅第一年画了个孙猴子,第二年画了个丑媒婆,第三年画了个黑包公……第六年等到我能装身子时,村里因为没人养牲口,社火就停了。
后来村里又装了两年拖拉机社火,进村入户不方便,只能沿大路转圈,就又停了。再后来人们生活条件好了,年轻人都爱看电视打麻将赌赌博,老年人想耍心有余而力不足,白社火就彻底停业了。其它小村也一样,有能力的装长腿子社火,长腿子“身子”难度大,技术含量高,易耗费体力,加之过年老下雪,地滑泥烂太危险,陡坡土路爬不上去,前前后后就都停了。只剩四五个大一点的村,人口多能凑够牲口数量,就勉强年年耍几天。
近几年,人们又关心起民间民俗文化,全镇三三两两,零零碎碎又盛行耍社火,不局限于白天的马社火,还有晚上的黑烟歌,甚至还有农村自编自演的文艺晚会等节目,形式各种各样,丰富多彩,面貌焕然一新,前所未有。
现在的农村,由于生活条件的改善,机动车辆的增多,乡间公路的逐年改造建设,马社火渐渐被车社火代替,扮演的角色也不仅仅是马“身子”,还有狮子队,舞龙队,彩车、高抬、花灯等民间节目。三轮车、拖拉机扮演的社火队伍既快捷,又方便,车社火的出现,成为致富后农村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古老的秦州大地,人文荟萃,民风纯朴,物华天宝,马社火作为地方民俗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世代相传,老少喜欢,体现了秦人崇尚历史英烈,不畏强暴,勇往直前之精神,已成了农村过年不可缺少的一道文化大餐,至今仍在南路的皂郊、平南和小天水,西路的秦岭、牡丹、杨家寺等乡镇盛行。
(十二)耍黑烟歌
黑社火,农村又叫“黑烟歌”,书面语“秧歌”,属于民间乡村艺术,流传很广,主要是各村口头传承,一村传一村,差异很大。
有实力的村子,过年既有白天的马社火,又有晚上的黑烟歌,白天刚看完马社火,晚上接着看黑烟歌,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别有一番风味。烟歌演出时,大都以民间小曲小调为唱腔,不用搭台,随场地的大小尽兴表演,贴近生活,贴切自然,顺耳顺口,优美动听,老少皆宜,人人能唱。
在我们老家,黑烟歌演出前,如果要到另一个村表演(出庄),会长就提前派“探马”戴上“绑铃”去报信,傍晚,已经装扮就绪的烟歌队便打着灯笼,敲锣打鼓出发了。烟歌队一进村,如果这个村有庙宇,首先要去庙里进行表演,在紧张热烈的鼓点声中,男女“身子”(角色)引圆场后,一般演唱个《十支香》之类的节目后,就到村里选定的农家院落里演出。
正式开演前,一般由拳把式“打场子”,或者耍阵狮子,目的就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让出一块表演场地,也算是开场的前奏曲。然后由“大头娃娃”和打灯笼的孩子迅速沿场子转一圈,演出便正式开始。
烟歌的开场叫“引”,也称“引伞”,就是男女两队“身子”,男的系着红腰带,头扎“鸽子旋崖”白手巾,手持三角小旗或其它特殊的什物,女的浓妆艳抹,头戴“额子”,身着花衣彩裙,左手端“莲花灯”,右手拿大折花彩伞,在一个手持“高摇伞”者的领队下,伴着忽快忽慢的唢呐和鼓点的节奏,摆出不同的队形(套路或“大摆队”、或“穿倒8字”、或“黑虎剜心”、或“挤麻子”),扭出不同的花样。
引到快结束时,两队合为一队,男女间隔,形成一个大圈,这时唢呐一停,持高摇伞者首先进场唱“对口曲”,之后一男一女为一组,分别进行演唱。演唱对口曲时男的唱,女的围着他扭,内容除了传统和现成的外,大多是现编现唱,或触景生情,或借题发挥,或赞扬村子的热情招待,或夸赞主家的房屋漂亮整齐,福禄寿财等,唱出了男身子的随机应变,诙谐幽默,唱出了烟歌队的气势和实力。
引完之后,演出才算正式开始,节目大致分集体唱和传统剧目表演等,类似于现在的戏曲小品,题材广泛,内容丰富,牵扯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到国家出台的好政策,小到家庭琐事、民风民情的表现等。小曲内容如《十盏灯》《十杯酒》《十月怀胎》《四季行兵》等,传统剧目如《瓜女婿拜寿》《李三娘研磨》《下四川》《花亭相会》《李彦贵买水》《擀荞面》等,贴近现实生活,最能打动人心,受到老百姓欢迎。
烟歌主体演完后,是带道具的表演,也算是结束前的压轴表演,或“踩仙鹤”、“跑旱船”,或舞龙、耍狮子等,以上压轴表演,有的烟歌队全都有,有的表现部分,主要是看道具准备得是否扎实,村里人手是否充足,演员阵容是否强大,这也是最风光,最耍人,最显示烟歌队实力的地方,难度大,人员多,场面热闹,气势恢宏。
记得小时候,我们村也有烟歌队,道具服装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满满装了三大戏箱子,后来镇上兴起耍大烟歌,即白天的马社火,村里也就组织耍了几年,等到马社火停歇后,时隔两年就又操办起黑烟歌,每年正月初三过了就开始,演出时间不固定,全看人员到位和组织情况,或七八天,或十天半个月,有时光在村里热闹几天,有时也出庄表演,近处到周围几个村,远处北到万家庄、孙集村,南到下街村、高楼村,东到张家庄、落地沟,西到白家石沟、李家石沟等村。
表演过程有七大部分,即打场、引伞、唱小曲、演剧目、跑灯、渡船、耍狮或舞龙,有时由于时间限制,这几个环节可以适当减少,但引伞、唱小曲、演剧目、耍龙或舞狮环节,万万不可少,少了有失完整,显得仓促,对主家没有诚意。
每年开演时,如果不出村,身子早早化妆打扮完毕,先到山神庙表演一段,完了再到“灶爷”家院里,按照完整程序,节目尽量上,演员尽情表演,痛痛快快,热热闹闹地玩半夜。“灶爷”是我的一个玩伴的绰号,打小脸比较黑,我们就一直这样称呼他。
他家住在村中央,院子特别宽阔,大概有一个篮球场大,听村里人说,他爷爷和父亲自小爱耍烟歌,曾当过好几届烟歌头和会长,村里祖上有规定,谁家当会长,谁家就供奉家神,烟歌也就在谁家院里耍,“灶爷”家会长当的时间长,人们便约定俗成或习惯性地认可了这个位置,后来不管家神在不在他家供,烟歌照旧在他家演。
先前我年龄太小时,只能跟在烟歌队后面“溜”,时不时打个下手,装扮个大头娃娃,疯疯癫癫地吓唬比我更小的孩子。等我十四五岁时,身子装扮得不好,曲子也唱得很“掉价”,只能耍狮子或者舞龙。清楚记得有一年去白家石沟表演,天很冷,又纷纷扬扬下着鹅毛大雪,为了节约路程,烟歌队走山路抄近道,大人小孩捏着手电,提着灯笼,敲锣打鼓走在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上,花花绿绿的表演道具,在灯光和雪地的映照下,染红了半个山头,在雪地里显得无与伦比,绚丽多彩。
等到演出结束返村时,雪太大,路被封了,大部分人决定沿大路回村,小部分人坚持走山路,我们舞龙队少年人比较多,主家又招待喝了点酒,带着醉意,大伙冒冒失失也走山道,我跟在他们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哆哆嗦嗦,战战兢兢,路上不知翻了多少跟头,摔了多少跤,半道又有三四个人滚下沟,幸亏雪厚没有摔伤,大伙就一个拖一个,一个拉一个,费了大半夜,像是打败仗的伤兵,跌跌拌拌,垮垮咧咧地返村。
回家后,我发高烧大病一场,在炕上躺了几天才好。听隔壁大爷说,那夜我们回来后,多数人都病了,狮子头也破了,龙身也扯了,女身子用的莲花灯全都扁了,散架了,村里老艺人花了一天多时间才修补好,烟歌也就歇了好几天,等到大家缓过劲,精神气头好了,才勉强演了几场,那一年我们的烟歌没有出庄,全都是因为以上原因。
现在想来,当时人们的物质生活虽然简单,但劲头是那么地大,人心是多么地齐。前几年听亲戚说,这两年谁还耍黑烟歌,一过年都聚在一起喝酒,打麻将赌赌博,烟歌头挨家挨户做工作,全碰了一鼻子灰,村里也就渐渐冷清下来了。
去年,又听亲戚说,这两年地方文化部门积极扶持乡村文化,支持民间社火表演,村里人又重新翻出旧衣物,添置了一些新道具,重打基子重盘炕,操办起停歇已久的黑社火,村里重新焕发起生机活力。在人们齐心协力,万众一心,努力开展新农村建设的高潮中,齐头并进,百花齐放,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热热闹闹过大年。
(十三)结束语
已经好几年了,一直打算写一组家乡过年的文章,缘于自己的懒惰,迟迟没有动笔。去年腊月中旬,在人们欢欢喜喜,大包小包置办年货的氛围感染下,我终于拿起手中生硬的笔,回忆起在农村老家过年的点点滴滴。
本想写很多,如打秋千、煎油饼、送先人、逛庙会、吃元宵等断章,为了不落俗套,不覆旧辙,于陶醉和回味中,我结合家乡的民风民俗,儿时的所作所为,零零散散,支离破碎地选择记录了十多个片段,算是一种纪念,一种甜蜜的回忆吧。
作者:白尚礼(甘肃天水)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