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雨蹲在教室后门的水泥台阶上，拿树枝戳着地上的蚂蚁洞。操场上飘来烤红薯的香味，她却把校服袖子蹭得更脏了些。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了，其他同学都背着书包往外跑，只有她慢吞吞地挪着步子。
"小雨！"班主任李老师突然叫住她，"你爸来电话说今天家里要来客人，让你直接去小卖部买包盐。"
小雨攥着五块钱往村口走，远远就看见自家院门口停着辆三轮车。她踮起脚尖扒着院墙，看见爸爸正帮个扎红头绳的女人搬行李，后面跟着个穿褪色花布衫的女孩，瘦得像根豆芽菜。
"以后这就是你张姨，这是小梅姐。"爸爸抹着汗介绍。女人脸上堆着笑，可眼角的皱纹像是刻上去的，那个叫小梅的丫头低着头，露出的手腕上全是青紫的印子。
小雨把盐往桌上一摔："我才不要后妈！"转身就往屋后跑。秋风吹得她鼻子发酸，忽然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小梅捧着两个烤得焦黄的馒头追上来，热气把她的手指都烫红了。
"给...给你留的。"小梅说话带着奇怪的腔调，小雨这才发现她下嘴唇有道疤。馒头飘着麦香，可小雨故意掰碎了往地上扔："谁要吃你的东西！"
夜里小雨蒙着被子装睡，听见隔壁传来压低的抽泣声。她蹑手蹑脚贴到墙边，听见张姨在骂："赔钱货！要不是带着你，我能嫁这种穷光蛋？"接着是竹条抽在皮肉上的闷响。小雨攥紧了被角，突然明白小梅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第二天上学路上，小梅把早餐钱买的豆沙包塞给小雨。小雨看着她在寒风中缩着脖子，忽然拽住她的书包带："以后早饭钱咱俩分着用。"小梅眼睛亮起来，像黑夜里突然点着的火柴。
深冬的清晨，小雨发现小梅的棉袄里塞的全是旧报纸。她把爷爷留下的军大衣裹在小梅身上，两个女孩挤在教室最后一排取暖。放学时张姨揪着小梅的耳朵骂她偷衣服，小雨冲上去咬住张姨的手腕："这是我给的！"
那天夜里，小梅第一次钻进小雨的被窝。两个小姑娘蜷成两只小虾米，数着窗外的星星说悄悄话。小梅说老家有片蒲公英田，风一吹就像下雪。"等春天来了，我带你去看。"她说话时呼出的白气落在小雨脸上，暖烘烘的。
开春后爸爸在工地摔断了腿。医院白得刺眼的病房里，小雨听见医生说要动手术，费用得卖房子才够。她蹲在走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梅突然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个旧手绢包，里面皱巴巴的纸币摞得整整齐齐。
"这是我这几年攒的..."小梅的手在发抖，"给叔治病。"可这点钱连零头都不够。那天晚上，张姨带着家里最后那床新棉被跑了，连小梅攒在饼干盒里的硬币都没放过。
葬礼那天，小雨抱着爸爸的遗像一动不动。小梅跪在旁边给她擦眼泪，自己的膝盖在青石板上磨出血痕。"我只有你了。"小雨哑着嗓子说。小梅把她的手攥得生疼："姐在呢。"
村里人都劝小雨把房子卖了去投亲，可她死活要留下小梅。两个十四岁的丫头学着种菜养鸡，小梅的手被锄头磨出水泡，小雨的手被热油烫出疤。但她们在院墙边种下的蒲公英真的发了芽，毛茸茸的种子随风飘向远方。
中考放榜那天，小雨举着录取通知书又哭又笑。可转头就看见小梅把志愿表撕得粉碎——她故意少填了最后两道大题。夜里小雨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见阁楼传来压抑的哭声。她光着脚爬上木梯，发现小梅正往行李袋里塞衣服。
"你要去哪！"小雨死死抱住行李袋。小梅的眼泪砸在她手背上："镇上的纺织厂招工，包吃住还有工资...你的学费..."
"我不要你走！"小雨哭得直打嗝，"我们可以一起打工攒钱！"可小梅还是在天亮前悄悄离开了，只留下用红头绳扎着的存折，里面整整齐齐存着她这两年打工的钱。
师范学校开学那天，小雨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走进宿舍。上铺的女生正在炫耀新买的随身听，看见她立刻捏着鼻子："哪来的土包子？"小雨缩在床角啃冷馒头时，突然有人往她怀里塞了袋热腾腾的糖炒栗子。
"我...我在食堂打工。"小梅的围裙上沾着油渍，手指被烫得通红。小雨把栗子摔在地上："谁要你可怜！"金黄的栗子滚得到处都是，小梅蹲下去捡，肩膀一抽一抽地抖。
那年冬天特别冷。小雨在图书馆熬夜复习，出来时看见小梅蜷在路灯下，怀里抱着保温桶。"排骨汤...趁热喝。"她的睫毛上结着霜花。小雨扭头就走，却在拐角处偷看见小梅把冻僵的手往围裙里塞。保温桶里的汤还是温的，飘着翠绿的葱花。
毕业典礼那天，小雨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言。她在人群里看见个戴红丝巾的身影，可追出去时只捡到朵干枯的蒲公英。直到去新学校报到时，她才发现自己能分到教师宿舍，是小梅求了校长好久。
深秋的傍晚，小雨批改作业到很晚。传达室大爷突然敲门："你姐在门口等半天了。"她冲出去时，看见小梅抱着保温桶在风里跺脚，围巾上落满梧桐叶。
"趁热..."小梅的鼻尖冻得通红。小雨突然抱住她，眼泪浸湿了褪色的红丝巾。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棵依偎着长大的小树。
多年后小雨带着学生春游，指着山坡上的蒲公英田说："这是希望的花。"有个扎马尾的小姑娘举手问："老师你怎么知道？"小雨摸着胸口的红丝巾笑了："因为有人教过我，再小的种子都能飞向远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