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树万树梨花开
作者：刘正权
“今夜的风沙好大呵！”
夫人在替我系上斗篷时忽然这么说。
我很奇怪地回头着她一眼，夫人是从不关心天气的啊。
“要下雪了吧，我心里很冷呢！”夫人又说。
“下雪好啊！”我微微一笑。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不正是我销魂刀的绝学吗，关中道上，多少成名的刀客在我的一夜春风中，脑浆刀片碎成了千树万树的梨花。
我把刀插好，出门，天上一弯冷月悬挂，像极了我背上的销魂刀。
佩刀只是一种形式，证明我的刀客身份，我已厌倦了打打**的场面，今天我是诚心礼佛去的。
灵鹫寺的住持空忍是我多年至交，尽管他是带发修行，但他的佛参得并不比那些光头的和尚差。
我反对一切形而上之的东西，空忍拒绝一切形而上之的东西，佛说得好啊，修行说到底不过就是把人从此岸送到彼岸么。
日出东海落西山，少荤多素日三餐，你能仅仅因为我是刀客就断定我心中没佛，错了！不光我夫人一心向善，我也是逢庙磕头，见寺烧香的主儿，施舍的香油钱不在那些大善人之下。
风沙果然紧了一些，尖历的呼叫声直贯耳膜，我摸了摸怀中微温的酒葫芦，夫人的笑脸就浮现在眼前，像冬日的暖阳把我的眸子温情地照亮，夫人的笑一如我的刀法，同样令人销魂于无形。
夫人出身江南一大家闺秀，却偏偏跟着我亡命天涯厮守于江湖，连我*人的招式都被她冠于了如此诗情画意的名字，岑参当年一准也不曾预见他的诗句竟成了江湖中闻之色变的招式。
造化弄人啊！起岑参于地下问之，他能服气？
好一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风沙阵阵中，迸裂的脑浆与破碎的刀片交相辉映在我嘴角的冷笑中，能死在这一销魂的场景下未尝不是人们梦寐以求的归宿，风萧 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场面毕竟太过于激昂与凄凉！
空忍炉前的檀香也是一种诱惑，氤氲幽兰中，它会叫你会忘却仇恨也会让你淡却名利。
我正是冲着这诱惑来礼佛的。
空忍递给我一柱香说：“施主身上已无任何*气了，可喜可贺！”
“是吗？”我笑笑，转身露出背后的销魂刀，“我有刀在身呢！”
我的话不言而喻，刀，作为*人的利器，怎会没有血腥气呢，而血腥气本可与*气同日而语的。
空忍替我点燃香，掸掸手再挥挥袍袖似乎要挥走我所谓的血腥气说：“刀是利器不假，可意念才是真正*人的利器啊！”
“意念？！”我不大明白，望着空忍，“*人？”
“对啊，你意念中蕴含*机，刀就赋于了*人的宿命，反之，它与手中的这柱香一般无异！”空忍指指炉台，示意我插上。
刀能跟香相提并论，稀奇！
空忍再笑，“香火也能*人的，跟刀算不算殊途同归啊！”
“妙！妙！”我抚掌大笑，天底下的和尚任谁也说不出如此的妙语。
“该不该浮上一大白！”空忍望着我怀里的酒葫芦说。
酒是夫人温的，异香扑鼻，我拔出瓶塞，空忍递过两只碗来。
月如钩，冷冷映在酒中，我一饮而尽，周身却一遍寒冷，是背上弯刀的寒气，我想。
每次与夫人饮酒，我都不曾佩刀的。
香火缭绕中，我把刀解下，递给空忍。
空忍接刀时，香火无故地跳了三下。
空忍脸色一寒，“施主不妥吧，这刀身有*气！”
我说：“你又不是刀客，你懂什么*气！
空忍依然凝视着刀鞘，十二分虔城地说：“真有血腥气弥漫呢！”
我使劲抽抽鼻子，“没有啊”，这空忍今天举止够反常的。
空忍在香炉里撮了一些香灰弹入酒中，“以*气止*气，学学我佛如来的狮子吼吧。”
廖论，由他去吧！
我捏着鼻子喝下那碗撒有香灰的残酒，怪了，心中寒气更甚了。
真有*气不成，我环视四周，暮色四合中，只有天上那弯冷月，刀锋一样凝视着我和空忍。
许是喝了香灰的缘故吧，空忍居然镇静下来说：“施主若不介意的话，我想打开销魂刀来观摩观摩。
“观摩刀身残存的血腥？”我不语。
空忍慢慢抽刀，刀光闪烁之处，我脸色发青，“别动，有毒！”
空忍一笑，“毒在心中吧！”
我一怔，“你怎么知道？”
空忍拍掌合什，“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紫衣，现身吧！”
紫衣是夫人的乳名啊，他怎么知道。
帘卷处，一个娇巧玲珑的身影款款而出，是夫人。
空忍一把揽过夫人，两人相视一笑，眸子里传递着无限温情。
“为什么？”我问。
空忍作色道，“你抢了我的妻子二十年，二十年了，我问过你为什么吗？”
想起来了，夫人跟我私奔时好像是与嫌贫爱富的父亲赌气出的逃。
“空忍，凭什么让我空忍了二十年啊！”空忍脖子上暴起青筋。
修行之人是该戒嗔戒贪的啊，我不解地望着空忍，忘了腹中的剧痛。
“香火是能*人的！”空忍笑，“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笑话，一个成名的刀客，会死在香火中！空忍忘记他刚说过，意念也可*人的，意念动处，销魂刀已凌空飞起。
忽如一夜春风来。
刀光碎羽中，我看见空忍的脑浆飞出，夫人的云鬓散开，一双眸子依然是那么的让人销魂。
可惜那双销魂的眼中再也看不出是爱是恨，冥冥中，我听见三个身躯倒下的声音重重地砸向尖埃，漫天风雪就在这时，扯天扯地的垂落下来。
千树万树的梨花，刹那间，盛开，再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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