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一生中,总有突然受到召唤的一刻。说召唤或许太神秘主义,“决定做某一件事”是更准确的表达。
科班音乐出身的杨光磊一直骄傲于自己学院派的纯正血统,直到在世博现场听到巴基斯坦音乐家阿西夫·阿里·汗(Asif Ali Khan)。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无法理解,他唱的每一个音我都唱不准。”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地区把12平均律变成23律,“那些微分音都在钢琴键盘的夹缝里,在我们看来就是不准的,但他们唱出来就是那么好听”。吃饭的时候,Asif一句一句带着他唱,“这样我才能稍微跟上”。
这样,成长中根深蒂固的东西被完全打破。“我心悦诚服,原来口口相传的东西才能带给我们完全不同的世界,而这些东西一旦被现代技术捆绑,会产生很大的问题”。
在那一刻他决定把一件预备放弃的事做下去—搞世界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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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010年期间,体制内人士杨光磊在上海世博局的支持下开始做上海世界音乐周。当时他仍在上海轻音乐团任职,国家二级演员,专业是音乐剧演唱兼团长助理,运营总监。“我还考上过《歌剧魅影》的C组,可惜A组演员几乎一场不落地演完全部,B组都等不到机会,何况C组……”
2008年之前,中国的官方语汇中没有“世界音乐”的存在。而在西方,“World Music”这个以西方视角为主体的词汇在诞生之初带有歧视性,原指全球各民族(尤指非发达地区)的民族/民间音乐,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因推广“非西方音乐”而走红全球。
随着时代变迁和它宽泛而模糊的定义,有民族音乐色彩的音乐都可归入“World Music”的范畴,因此西方文明居高临下的意味渐淡。这个词成为了“没有评判的聆听标准”,表达了各民族被尊重,被认可的文化多元性。
这一年,上海世博局发现中国的民族音乐也可以被归入此范畴。在中国音乐研究中心的田青教授、上海音乐学院萧梅老师等专家学者的正式提议下,“世界音乐”的概念诞生。而早在1851年印尼携“加美兰音乐”(Gamelan)参加英国伦敦的首届世博会时,工业时代鼎盛时期骄傲的人们就开始意识到,能代表国家的除了科技结晶,还有独一无二的民族的声音。
印尼加美兰乐队参加2008年上海世界音乐周
这一年还有中国的侗族大歌
2010年上海世博会开幕,杨光磊发现除了亚洲某些国家和地区带来了流行音乐,比如韩国的Super Junior,中国香港的郭富城,绝大部分国家和地区带来的都是带有符号性的本土民族音乐。
世博期间他在欧洲馆“睡”了大半年,印象最深的是格鲁吉亚国宝级团体“鲁斯塔维合唱团”。“大部分合唱团都是指挥上去站好,其他人根据他的位置站位。这支乐团的所有人都是一个一个上场站位,我从来没见过这样严谨的方式。他们全体佩刀和子弹(空壳)登台。半夜舞台搭完,他们开始走台。当第一个男高主旋律的引子过后,便是响彻云霄的和声,那种感觉太震撼。”
很巧的是,不久后杨光磊在卑尔根的一座500年老教堂再遇这支乐团。“当时的主持人是这样介绍这支乐团的:当他们的歌声响起,魔鬼和天使都回来现场聆听,并祈祷!”2013年的世界音乐季现场,他再次请来这支乐团,演出地点亦特意选在上海历史最悠久的宗教建筑——基督国际礼拜堂。
时间沉淀记忆,但音乐自有其神奇处。“每个旅行我都会尽量和当地人接触,日后再听到当时当地的音乐,我会立即想起这个地方,如同重新走进这个国家。”
鲁斯塔维合唱团
和气味一样,音乐具有直接唤起记忆和想象的魔力。以上种种,让杨光磊在2010年上海世博会落幕,离开世博局的支持后,决定把世界音乐周继续做下去。
在这之前还有一个让他信心膨胀的插曲。世博之后,广亚会请他做“丝路上的音乐之旅”音乐节。杨光磊请了18个团,演了28场,赚到第一桶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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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的轮到自己做音乐节是个很“恐怖”的事。2011年,“所有悲惨都落到这一年”。
之前上海世界音乐周用的都是世博的安保,正规军,安全无虞。2011年是杨光磊自己找的安保,“800多张票现场来了10000多人,门口全是黄牛在抛票”。
“这一年的5月18-21日,上海下了80年同期未遇的豪雨,所有音响设备都泡水报废了。” 杨光磊和当年的未婚妻高霞欠下设备供应商巨款,只能请求家庭帮助。“我妈气坏了,他们那辈人觉得房子是唯一留给孩子安身立命的东西。”
还清赔偿后,那位设备供应商与杨光磊合作至今。大水里泡出长久的信任,以及他后来养成音乐季开始前半年吃素(并不严格),不参与任何赌博性质的活动(包括股票),希望把好运气都用在祈祷音乐节好天气的习惯,都是后话。
杨光磊的家里是有点底子的。他奶奶宋文珍是大名鼎鼎的宋氏后裔,曾经埋了很多金砖在家宅下面。奶奶百年后再去找,自然荡然无存了。在动荡的年代他们从宁波举家迁徙至上海当年位于英租界的九江路,那块地后来变成《解放日报》的所在。
有件小事他一直记得。小时候家族聚餐,他跟奶奶去买菜。“奶奶手上戴了一只大钻戒,戒托是24K黄金。塑料袋一钩,钻石滚到窨井盖下面去了。看得见,但是要捞得把井盖掀起来。”老太太看了一眼井盖,拉着杨光磊回家去了。“走,很多人等着吃饭。”
回到家奶奶把戒指的事一说,“我的大伯母嗖一下冲了出去”。和房子下面的金砖一样,钻石自然也早被别人捡去了。
“我奶奶就是这么个人,她跟我们说,我们家的子孙都应该追求自己想做的事,不用担心未来,因为祖宗留下的福泽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