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肉夹馍协会被推到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日前,该协会将以“潼关肉夹馍”作宣传的肉夹馍商家告上法庭,要求赔偿。若商家想继续使用“潼关肉夹馍”商标,需要缴纳近98000元加盟费与每年2400元的会费。潼关县委县政府则暂时叫停了肉夹馍协会的维权行为,并成立联合调查组,对此事进行深入调查。
11月26日凌晨,国家知识产权局发文表示,“潼关肉夹馍”是作为集体商标注册的地理标志,其注册人无权向潼关特定区域外的商户许可使用该地理标志集体商标并收取加盟费。同时,也无权禁止潼关特定区域内的商家正当使用该地理标志集体商标中的地名。
同日,潼关肉夹馍协会就“潼关肉夹馍商标维权”一事发表致歉信,向全国潼关肉夹馍经营者道歉。
26日晚上,九派新闻联系潼关肉夹馍协会的会员张楠,他也是陕西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潼关肉夹馍第五代传承人。
张楠仍认为,潼关肉夹馍正常维权非常有必要。其称,“潼关肉夹馍协会”成立至今,会员大家付出了很多心血。“维权的目的,并不是说所谓的为了要收加盟费收会费,主要是优化市场,使潼关肉夹馍行业标准化。”
“被诉讼的这几百家商家,是协会认为可能会存在一定的食品风险。”他说,维权关键点在于这些店铺使用了潼关肉夹馍的logo。另外,其品控团队会到各个店铺暗访,“认为这样的味道不合格的,才会去起诉。”
国家知识产权局发文后,张楠表示,未来会坚持维权态度,但会使用更严谨、更周到的方法。
△起诉状上“潼关肉夹馍协会”所在地。 图|九派新闻 徐鸣
△起诉状上“潼关肉夹馍协会”所在地(三楼)。 图|九派新闻 徐鸣
【1】协会所在地多数房间空空如也,地上有厚厚灰尘工商资料显示,“潼关肉夹馍协会”的地址潼关县和平路北段十三花肉夹馍店。11月26日,九派新闻来到了这家店面。
这是一栋六层小楼,一楼挂两块招牌,分别是“潼关肉夹馍”与“潼关十三花”;二楼是空置的用餐大厅;三楼的一间办公室则是协会办公室。
这天,旁边的挂牌“总经理办公室”的屋子里传来女声,“点赞、关注主播,买多有优惠,煎饼是梅干菜馅的……”一名主播关着门,在内叫卖肉夹馍和其他小吃。除了正直播的办公室,其他房间空无一人。门敞着,杂物堆得横七竖八,地上蒙了厚厚的灰尘,看起来闲置已久,似不是因此次风波才搬离。
△起诉状上“潼关肉夹馍协会”所在地(店铺里悬挂的宣传牌)。 图|九派新闻 徐鸣
△起诉状上“潼关肉夹馍协会”所在地 图|九派新闻 徐鸣
张楠的话印证了这一点,他告诉九派新闻,最近正在西安忙生意。为应对这次事件,若协会成员回不了潼关县城,也许会组织一场线上会议。
在河南民生频道的采访中,协会回应会费收取标准为2400元一年。而根据武汉一被诉商户向九派新闻提供的“入会”文件显示,会费收取标准为每年5000—7000元。
北京国标律师事务所律师姚克枫介绍,协会作为一个在民政部门登记的社团机构,“其会员费的收取要通过民政部门审批,这个会员费用通常是较低的,民政部门不可能给其批准数万元的会员费。”
九派新闻还走访询问潼关县民政局。其工作人员表示,协会注册社会机构是达标的,满足了30人以上的标准。当被问及该县社会组织会费标准是多少,工作人员表示,不清楚,“之前这个协会从来没收过会费,今年6月10日之后才开始的,而我们每年年检时间是在每年的3月到6月,收取会费的行为是发生在民政局年检之后”。
当记者再次问及2400元一年的会费,民政局是否批准通过。其表示“这个你得问宣传部门”。
除开高昂的会费,一些商家遭遇诉讼后,还被索取过调解费。
一家在鄂尔多斯开店的被诉商户称,法院的传票把他吓了一跳。一同来的还有一张光碟,记录了原告的“取证过程”——今年五月份的一天,有人来他店里买了一份肉夹馍,并拍摄了他店铺的招牌。
买肉夹馍并拍摄招牌的人是谁?张楠表示,这种情况通常为,“协会的品控团队去了商家的店铺,认为这样的味道是不合格的,存在一些食品风险。”
还有商户表示,接到诉讼后,多名律师打来电话,刚开始报价调解费5万元,然后报价依次降低,1.8万元、1.2万元、8000元,最后调解到5000元。“他这样一个个调价,我认为目的不是为了维权,目的就是为了敛财。” 该商户表示。
张楠回应称,协会并没有故意抬高某个赔偿金数额,再协商调解减少。但在具体协商过程中,协会和被告都有让步。
目前,协会共关联354条开庭公告信息、396件法律诉讼。开庭公告显示,绝大部分诉由为潼关肉夹馍协会起诉商家侵害商标权,而被告商家涉及全国多省商户。
【2】副县长曾开会强调维护知识产权据张楠介绍,1945年,他的爷爷在潼关县老街港口镇,开了县里第一家肉夹馍店。张楠接下家里生意后,加入了协会。
协会初创成员是最早在潼关做肉夹馍的几家商铺,还有县委、县政府、以及潼关餐饮协会。张楠说,他与会长在协会里的职位,就像董事长和总经理一样,“我主要负责产品这一块,质量的把关之类的,会长他是主要负责人。”
公开资料显示,潼关肉夹馍协会的会长是王华锋。据此前媒体报道,1993年,16岁的王华锋在桐峪镇一肉夹馍店当学徒,学艺完成后在县里、西安市开肉夹馍店。多年后,王华锋到南方学习,引进标准化流水线进行生产。2009年,他在西安创办公司,3年在西安发展到数十家店。
王华锋早前接受采访时表示,“2012年春节,县上领导提出要把潼关肉夹馍做成产业,这也和我想的一样,要让家乡的小吃发展壮大,让更多的人通过这个产业致富。”他说,为此他又回到潼关,在潼关县委、县政府的支持下,成立了小吃协会、注册了“潼关肉夹馍”商标。
一份2016年发布在渭南市政府官网,来源自“渭南标杆”评审组委会办公室的文章写到,“2012年,王华峰收拾行囊准备赶赴西安,家里却来了一位客人——县就业服务局的屈育民局长。屈局长说:“王总,我与你商谈一件大事,是关于如何联合开展潼关小吃创业技能培训、打造潼关的创业品牌、增加群众收入的。你们万盛餐饮管理有限公司在西安发展得很好,将潼关的小吃推了出去,给咱们潼关人长了脸,希望你能将你的开店经验带到潼关,带领家乡人致富奔小康。我们可以学习福建沙县小吃的经验,让咱们潼关小吃也走上连锁式规模化经营的发展路子。”“屈局长恳切的言辞与王华峰埋藏在心底的想法不谋而合。”
同年4月,潼关县政府召开专题会议,研究打造潼关小吃品牌相关问题。会议还通过并成立了潼关县小吃推广领导小组,同意成立老潼关小吃协会。
6月,老潼关小吃协会成功向国家工商总局注册《潼关肉夹馍》商标, 10月,名为“潼关十三花”的小吃店开张。文章道“这正是王华峰为打造潼关小吃品牌建立的一个形象店和旗舰店。”
2018年,王华锋接受采访时还称,下一步,要通过品牌维护等途径,把潼关肉夹馍这块招牌擦得更亮。
据潼关肉夹馍协会官方微信公众号消息,2021年11月18日,也是风波骤起前几日,潼关县副县长王得权开会时尤其强调了“潼关肉夹馍”的品牌形象等。王得权指出,维护知识产权,加强品牌推广,统一门店标准,塑造潼关品牌形象;要把好原材料关,做好冷冻包装储存,加大电商产业发展政策宣传。潼关肉夹馍协会会长王华锋及县域内10余家潼关肉夹馍企业代表参加了此次会议。
【3】商标被公布之后就开始维权“行业标准”是张楠反复提及的,这也是潼关肉夹馍协会批量生产冷冻馍坯的技术依据。
在2015年11月24日,西安市质监局官网发布通知,公布了肉夹馍、牛羊肉泡馍等5种西安小吃的制作技术规程,包括术语和定义、资质和原料要求、制作过程和工艺等,并附有多张图片以示说明。其中,规定了肉夹馍的具体“直径”、厚度、擀面杖的形状、肉馅的肥瘦比等。
当年引起网友一番热议,“肉夹馍也有标准了,不知道我每天在小区门口买的肉夹馍是不是山寨的。”一位网友说。
张楠认为,现在走这种工业化的复制模式,其实已经拉低了行业标准。因为潼关肉夹馍都是手工打馍,冷冻馍胚的酥脆程度与卤肉在标准化之后,显然达不到手工的口感。
“协会在我们自己能力之内,生产出来潼关肉夹馍的饼坯、卤肉,可能真的满足不了全国的需求。”他坦言,“我们自己现在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辨别标准。”
一位湖北的被诉商户告诉九派新闻,被起诉前,协会也打电话问过他,有没有用潼关县寄来的饼胚。他回答没有,是自己做的,协会认为这属于侵权,应用统一的速冻饼,后来该商户就收到法院传票,“我觉得速冻饼口感没有自己手工做的好”。
除开肉夹馍本身的制作标准,关于商标的争议影响更大。
张楠说,在国家商标局公布通过之后,他们就开始了商标维权。但这些维权主要针对商标logo,而非“潼关”二字。但是,有些店铺虽然没在门头使用 Logo,只写了“潼关”,却在宣传上用了,比如说包装袋、菜单或者门玻璃上的贴纸。这样的商家,也依然会被起诉。
据公开资料,潼关肉夹馍协会还曾向国家知识产权局诉争“老潼关”商标。
“潼关肉夹馍协会”的官方微信公号披露,2015年12月25日,老潼关小吃协会将“潼关肉夹馍”品牌授权给“西安万盛餐饮管理有限公司”与“潼关县盛潼餐饮管理有限公司”两家公司,进行该商标的使用、运营。
11月25日,潼关县市场监管系统的内部人士对媒体表示,地理商标应该发挥其最大优势,得到大众的合理利用。这位内部人士称,有了“潼关肉夹馍”的标准,才有一个具体的操作方向。标准公布后,可以让想使用“潼关肉夹馍”的商户逐步达标、入会,收取合理的会费。
该人士还建议,当会员入会后,进一步加强对会员的管理,同时协会每年召开会议,对会费的使用明细等情况进行公开公示,形成一个健康的生态。
【4】部委认定使用地理标志无需缴纳加盟费11月26日凌晨,国家知识产权局发文表示,“潼关肉夹馍”是作为集体商标注册的地理标志,其注册人无权向潼关特定区域外的商户许可使用该地理标志集体商标并收取加盟费。同时,也无权禁止潼关特定区域内的商家正当使用该地理标志集体商标中的地名。
国家知识产权局表态之后,潼关县官方气氛在一夜之间变得紧张。
11月26日下午,九派新闻就前述事宜询问潼关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市监局工作人员皆回应,上级已经成立了调查组,一切情况不便透露。工作人员指引九派新闻找到市场监督管理局知识产权股办公室,门口的“知识产权股”的牌子被摘下。
“我们当时还是疏忽了,比如说是一些国家有关规定,事情不像之前我们考虑的那么简单。”但张楠仍对九派新闻表示,维权是非常必要的,只是方法会更严谨。
他也不认为收会费存在问题。“如果说我收了你的钱,让你出力少操心少还能挣到钱,我觉得其实挺好的。”张楠说。
游云庭律师在个人公众号发文表示,潼关肉夹馍协会的商标申请,肯定是拿到当地政府的批文才会获得商标注册的,当地政府既然出了批文让潼关肉夹馍协会注册了商标,对其不适当的维权方式当然也应该负有监管的义务。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的发生应该和当地政府的默许有关,解决最终也要看当地政府发现问题后有没有意愿对商标权人进行约束。本案显示了部分商标权人对于带地理标志的商标的意义缺乏正确的认识,其判断,不排除国家商标局和其上级市场监管总局近期会出台指引性文件,对商标权人合理维权加以引导。
九派新闻查询发现,“潼关肉夹馍协会”所涉侵权责任纠纷案相继在山东、河南等地撤诉。网友纷纷声讨,之前商户交的钱应该退款。但潼关当地居民的态度却有些分化。
在一家窄小的肉夹馍店里,潼关人一只手端大碗吸溜着鸭片汤,另只手拿着肉夹馍啃。一潼关人对九派新闻说,做出来了品牌,起诉正常,不然保证不了味道正宗,“俺在咸阳吃的馍(潼关肉夹馍),那是啥馍呐?”另一当地人颇有担忧地说,“全国各地店铺再不敢用潼关这两个字,人们以后不知道肉夹馍发源于潼关,害怕会导致慢慢失传。”
张楠则显得很有信心。他说,肉夹馍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地域性也特别强。“我们作为潼关肉夹馍的传承企业,还是能够把它延续下去,不存在失传。”
谈起协会成立至今遇到的困难,张楠还是笃定、带着捍卫的语气地答道,“想干一件伟大的事情,很多不容易的,这种艰辛一定存在。”
武汉晨报记者 徐鸣 陕西潼关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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