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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舍排行老二,不是富家真阿舍,别人封的,祖上其实是穷家流落埠上,往上三代,爷爷解放前担八索,常年蹲守福合埕或盐埕街口,潮俗称脚角(挑夫),父亲西堤码头搬运工,解放后,当家做主人,工人阶级,苦大仇深,讲话昂藏(有底气)有力。林舍根红苗壮,从小天不怕地不怕,打架斗殴,不在话下,文革潮兴,冲冲**,跟着闹腾两年,看着曾经文攻武卫一帮战友,连同大兄头,一个个*队,下了乡,理想熄灭,一腔热血也慢慢冷了,站在十字街头,满街破裘烂袄变幻红男绿女,迷惘了,看什么都用另一种眼光,别样思维,什么都满不在乎,玩世不恭。
林舍愈来愈讲究衣着穿扮,整一头发型,费七分精神,今天飞机头,明天蓬蓬头,后天中分头,头顶功夫,整个是试验场。
邻居六叔卖狗皮膏药,单车头挂一铜锣,车尾竖一木杆,上涂青藏色药膏,边骑车边打锣撑,林舍觉得好玩,常上他家看熬药膏,浸药酒,帮端茶烧水搬椅扫地,嘴甜舌滑,六叔前六叔后,六叔以为孺子可教,有时在福合市场摆摊,林舍也跟过去,慢慢也能吆喝:
江湖之上(咣),好手南技师(咣),好棍高鼻奈(咣),今日小弟,即会踏错脚步,打错手路,请各位原谅指教(咣)。当今社会有人发财,亩(妻子)自多个(咣),有人钱赚有,父母少子多新妇(咣),小弟自幼学有几步真(咣)。
第一精,鸟笼掠芒卿(山鸡),浸酒专治痛风痛筋(咣),第二精,上山拔药根,桑根芦根葛根金银根银花根五指毛桃根(咣),三桶水煮一日,食唔了好洗浴(咣),第三精,掠蛇咬舌根(咣),第四精,食玻璃吞铁钉,吞剑入喉咙,双目不变形(咣),第五精,专医男女败身(咣),姿娘白带赤带(咣),禾埔(男人)遗梦走精(咣),日哩无精神(咣),夜哩抽脚筋(咣),我的败身药,即食即着(咣),那这块药是咩个(咣),胡蝇翅(咣),蚊子肠(咣),野生猪脑炖乌糖(咣),那这几步拢是臭工课(咣),小弟自幼学有二步绝密秘传(咣),那爱知后事咋呢物(怎么样)(咣),等明夜再来诐(讲)(咣咣咣咣咣咣)。
浑浑噩噩过了些年,年已二十五六,老大不小,老母激心(烦恼),林舍爸看这小子乱折腾也不是办法,赶紧放出风声,托新朋旧友甚至中人介绍,张罗成家,好让他收心。最后寻了张家四女,弯眉细目,丰乳肥臀,一副福相,两人看对眼。成家后,林舍踏上狗屎运,干什么成什么,摆地摊,打锣撑,收破烂,做猪中,包功德,跑单帮,城里乡下,市内省外,走南串北,十八棚头做透透,财旺家旺人旺,夜里床上,碧湖湖上柳阴阴,小桃红上上下下,终得果报,连生三女,哆-蕾-咪,老婆肚子里还有一个,和计生人员玩躲猫猫,罚款不是事。不几年,混出了名堂,双和市场、商平市场、福合市场都有他开的干果铺,海墘内街还开岛(批发店)。这回还称其为林舍,算啥呢,该叫林头家(老板)了。
6
午后时分,逛客寥落。柜台摆上茶盘家伙,电热丝炉水滚,娇莲烫洗好盖瓯茶杯,添茶米,冲淋,去沫,高冲低斟,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一气呵成。
阿雄送走一位买了西装的大叔,跨进档口来,拍拍竹篷壁,高声叫道,雅婷雅婷,在么。
在,乜事,隔壁女声回应。
客哩无,食饱过来滴茶。
档位背靠工人剧院,从柜台直望出去,路对面竹篷寮档口背后,是海滨人民广场,广场南边隔条马路,路对面成片木麻黄,被拱顶大堤围拢,翻过大堤,就是碧波荡漾的礐石海,这里是沿海前线,海军码头就在邻近,常有大兵出来闲逛。广场东西两侧种满了树木,繁密茂盛,中央是足球场。越过广场,再过去就是工艺大楼,两层楼,立面折叠型,兜南风,早些年,它是地区红卫兵战绩展览会(简称红战展)旧址。
阿雄对娇莲说,姐,援朝兄说恁当年在红战展斗呼口号,二七派三六派,两方比赛吗。
哪叫比赛呢,是辩论,辩马列,辩路线,辩真理,真理是越辩越分明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
不是打跑蒋介石了吗,儿子孙子不是跟着跑去台湾,还推翻谁。
这你不懂,当年。
就是不懂才问啊,我很好奇,那年代人咋拢(都)唔做正事,听说你还串过联,见过*。
娇莲说,咋呢唔做正事,革命就是正事,其他都是末流。串联真是好玩,现在想起来,刺激、兴奋、幸福,当然那时也有恐惧、也有失落,后来更有苦厄,但都过去了,现在想起来,记忆只剩美好,人哪,就是贱骨头,再苦再累,都会把过往按各自意愿重新修饰吧。
雅婷走过这边来。
娇莲继续说,*是见过,只是太远,看不大清的,天安门上,只看到人在挥手,前头涌动,后面跟着挤,大家喊万岁,激动啊,跳啊,哭啊,都不知道为啥哭,就是想哭。一次下来,鞋也踩脱了,钢笔也丢了,挎包带断了,根本无法弯腰捡。在广场上等太久,尿憋急了,不敢跑开去长安街边苇席搭的临时厕所,一怕错过接见,二怕跟丢队伍,就用干毛巾塞进裤里,站着尿,那时人挤人,根本也出不去。
雅婷一吓,乜个呀。
娇莲说,正常,串联一路都是这样,火车厢内,货架顶,座椅下,厕所内,都有人,转个身都困难,无处解决屎尿,除非中途临时停车解决,否则姿娘仔(女孩)只能照些做。那时火车无正点。
那年代,人都很正统,一心革命,不谈私情不谈恋爱,但也无绝对,一次,车到衡阳北,中途停车,众人下车方便,我人在车厢,看到一男一女红卫兵往地势低的树林跑,铁轨地势高,看得清,在里面相互脱裤子。
阿雄一愣,啊,看到雅婷脸部红到耳根后,才领悟过来。
阿雄笑,说,无法理解,现在如果还有人这样,礐石精神病院可以挂个号了。
散呾(乱讲),娇莲反驳,对党对领袖的感情都是纯真的,人性也本真。六十年后一甲子,两甲子,或许再来一次,谁也说不定,读《武则天传》,林语堂,1957年出版,那时离文革还早哩,文字写的武则天,弥勒佛转世,唐太宗小老婆,后来嫁给太宗儿子,建立武周朝,纵容小人,鼓励检举揭发整人,搞偶像崇拜,可当文革场景读,历史总是以不同面目反复出现,那时,还会有人沉湎,跟从的。俺这军衣热销,表面是服饰回潮,其实也反映一种文革情怀。
阿雄幡然一悟,说,是了,无怪几个月前我同学专门写信给当兵另一个同学,让他相辅觅一件绿军衣,同学是海军,驻虎门沙角,家己无,最后托人使了15元,从退伍兵手中买了寄过来。有些海军兵退伍,就用水兵服改干部服,大翻领改企领,贴四个袋,姿娘仔唔知,一看,心想,呀,提干啦。亲事马上成,当兵家己不说。
鞋店小妹在隔壁唤雅婷,雅婷应着,倒回去。
阿雄问,姐,你入党吗。
无,但我比有些党员还党员,党员不是名号,党员是以自己的信仰为依归,愿意为理想去死,心胸博大,为人类解放而奋斗。
你和姐夫守这个摊子,食番薯咬菜脯,想的是国家大事,还胸怀世界呢,无觉可笑吗。
雅婷身影再闪过来,笑吟吟说,中午食番薯汤吗。
娇莲噗嗤一笑,说,无哩,是我弟在取笑我,来,食茶,二冲,正正茶肉(茶的精华)。又对阿雄说,不可笑,文革你才多大,是你不懂。
阿雄当然不懂,没经历过那个年代,没经过血的洗礼,如何有那种体验和认识呢。
这条西裤多少钱,外面有个男人声音在问。
35,阿雄走出柜台,说,大地,老牌子,羽质斜纹,括挺,下水不收缩,我这销量最多就是这种裤子,你裤头多少,38(吋)是吧,等等,我找给你试试。
能少些么。
你先试试再说,其实,只要合身,钱多钱少都是次要的,你说岂是,唔合身,白送你你都嫑,着么。
阿雄到里间找小码号。男子翻看一款带尖领风衣,问,这件多少钱。
30,娇莲应答,咋些,会合意,可以取下试穿的。
免试,随便问而已,男子说,但还是取下来看质料,看缝边,看锁扣,专业派头,像个老裁缝似的。
男子说,我前天买了一件,骆驼牌,比你这贵,做工比你这件差些。
要不嫑再买一件,轮流穿。
男子摇头。刚好阿雄找到码号,递过来。
男子试了,合身,说,能不能少点,那边有一家跟你一样牌子,比你少五箍(元)呢,岂好跟他一个价,我拿一条。
阿雄说,那畔便宜,你为啥不倒回去买呢。
伊那畔没有小号。
阿雄说,大号小号,价钱都是一样的,但无可能便宜这么多,你还的价,还唔够本钱呢。如果你真看中,少一块,平价卖条给你,就当今日开门博个彩头,好吧。
勿,照些吧,唔少你五块啦,就少两块,两块,孬岂是,那我再走走看看,市场这么多家,只要多走多看,总能找到平样,价钱比你便宜的。
阿雄说,你这位老兄,怎么说你好呢,你知的,同样的风衣,你买的比我贵,说明我这不乱标价,我存心卖条给你,你却如此压我的价,总不能让我蚀本吧,算了,少一块半吧,好吗,你也不用去跑痠腿,我也少亏点。
成交。阿雄用报纸包卷裤子,塑料编织绳一扎。
风衣勿再来一件吗。
男子摇头,手提扎包走了。
阿雄端杯茶,放雅婷面前,说声食茶。雅婷见堂姐望着前方,若有所思,打趣说,戆戆(沉思),想钱是么。
堂姐回过神来,低眉一笑,说,有钱无钱,命中注定,一世人有多少钱,够吃够使,就好,想多也无。
阿雄大笑,姐,你一会是革命,一会是宿命,新老思想结合了,转头又问雅婷,文革撮事你知多少。
雅婷道,听父母讲过,无感,觉得那时的人都很疯狂,也很好玩。听说还真斗老师啊,我想象唔出,如果光兄站在台上被人批斗,会是乜样,戴上高帽,胸挂纸牌,头淋墨水,一定滑稽。
阿雄说,咋会,小人物,老师无斗吧,斗校长,斗领导。
娇莲说,无定着,只要成份不好,照样斗,红五类打黑五类,同学之间也一样,革命烈士、军人、革命干部、工人、贫下中农,是红五类,其他属成分高,知识分子工程师小贩,都算,可揪斗,地主资本家旧政府人员,那更别说了。
阿雄头答答,手指前方,对雅婷说,看到无,对面那栋楼,当时里面办展览,展出文革成果,两派一派支持一派反对,差点打起来,有乜好争呢,你说岂是,雅婷,我姐我姐夫当时就在里面大辩论,不打不相识,你说奇怪么。
真的吗援朝嫂,当时你二老在里面谈恋爱吗。
谈乜恋爱,阮分属两派,我革联会,援朝大中红总,观点对立,记得是66年底,红战展展出,当时我方认为展览受地市委指使,内容片面,歪曲红卫兵战绩,为地市委涂脂抹粉,歌功颂德,挑动群众斗群众,阮就与大中红总辩论,当时伊参加辩论。几天后,革联会推举了我和20多名代表往汕头地委,与地委陈副*、组织部逢副部长彻夜辩论,要求永久封闭“红战展”。援朝是创头(刺头)鸡,又和他们大中红总部分红卫兵聚集会场,极力为红战展和地委辩护。最后地委采取拖延战术,假惺惺表示暂停办展,后来,我方又联络本地及外地43个革命造反派组织,第二次封闭红战展,这回封得彻底,此后未再开放。
阿雄雅婷边听边哦哦哦,雅婷说,你跟援朝兄咋呢谈恋爱,讲来听听,援朝嫂,我来冲茶你食,你讲。雅婷兴奋起来,动手淋热茶杯。
娇莲喝了一杯茶,接着说,当时全市成立好多学生组织,还有工人的,加上外地来的,有119个造反组织,学生自己组织的,大都是跨校,也有校内的,通常讲造反派,实际上是指66年10月开始反对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认同*当时文革路线,坚决把斗争矛头指向当权派——走资派的群众组织,是后造反派。那些最早起来点文革火的反当权派,反工作组的造反者,叫前造反派,不论前后,都是奉旨造反。红卫兵都是自己认为咋呢就咋呢,大家都在最高指示下,思索革命方向和道路,咋呢更好保卫*。那时一心想干革命,不像现在,一心只读圣贤书,注重ABC,数理化。
后来,军管了,为了搞革命大联合,市军管会在延安中学(今侨中)办各校师生革命群众组织代表学习班,我和伊都参加,两派代表为斗还是保吕市长,激烈辩论不已,学习班最后办不下去。
军管后,革命终于大联合,三代会成立,接着省市革委会相继成立,再办学习班,清理阶级队伍,工宣队进了校,复课,改九年学制,老三届补发毕业证,接着办下乡务农学习班,老三届毕业生作为知识青年,成为动员对象。时逢八届十二中全会,开除刘少奇出党,大家心肝头迭水晶,凉凉,难接受,嘴上不敢说,不久老三届下乡务农学习班在市委大院开办,我报了名,在班里又看到了伊。
我同伊都是市第一批下乡知青,都分配到陆丰,巧的是都在同个农场,同个连队,那时已无心思去辩论乜个,劳动中,双方对彼此才有了点了解,没两年,我身体孬,返回市里,照顾安排去了工艺美术厂,一年后,在街头意外遇着伊,伊刚返回市内不久,去锻造厂上班。从那以后,我们才真正谈起恋爱,那时都已大龄。
结婚后,生了走仔(女儿),他家庭其实很传统,一定要生个禾埔仔(男孩),我僵持了很久,那时独孩化政策严格了,怕开除断了生活来源,最后改革开放,允许单干,去年才生二胎,双双被单位开除。
援朝嫂顿了一下,继续说,文革出现几次转折,先是引导批斗学校负责人的工作组变成了被斗争对象,再就是曾经不可一世的高干子弟红卫兵失势,再后来是取代高干子弟红卫兵的“造反派”被抛弃。每次转折,总是牺牲掉一部分积极追随者,运动的可怕就在此,就像卷肉机,吞噬一切。70年后的红卫兵已成了党组织领导下的学生团体,相当于共青团了,和66、67和68年学生自发组织的红卫兵完全不是一回事。
7
珍妮和珍红一路嬉笑着跑进档口,脸蛋因奔跑而绯红,珍妮喊,爸,给一角钱,我和妹妹买无米粿。
国光和援朝在里间正说着话,声音暗,急促,激动,阿雄站在柜台前,就是听不清里间在说些什么,咕咕噜噜的。
哎呀,两个小公主,援朝探出头来,惊喜,问,放假啦,跟妈妈过来是吗,生做(面相)如哉(可爱),生雅哉,妈妈呢,嗨,现在的孩子真幸福。
叫伯伯,不懂规矩啊,国光喝道。
姐妹俩含混叫着,接过国光的钱,转身又跑出去。
档口前有对夫妻抱个婴儿,盯上一套童装,娇莲照看着。又走过来一高一矮两女郎,衣着光鲜,驻足一件连衣裙前,阿雄走出去,陪着介绍,但女郎只是随意看看,无意购买,走开了。阿雄转身,远远看到光嫂和女儿们一路行来。
刚送走那对夫妻,娇莲就与光嫂打了个照面,招呼道,丽姐,咋行路无踏车,咦,你的手。
阿雄见现在无客,两对老板老板娘也都在,忙插电烧水,烫洗茶杯,准备泡工夫茶,听堂姐说话,这才留意到光嫂手腕贴着块药膏。
档口外,珍妮教珍红打糕粿(翻花绳)。一个小年轻骑辆永久牌单车,在档口外慢慢停定,两脚不着地,两手刹住车把,来回扳动车头以保持平衡,问光嫂,大姆,我姐夫在只块无。
光嫂摇头,无来,彪仔,你找武叔乜事。
小年轻不答,车刹把放松,车滑行了。阿雄见他背后皮带插一截铁管。
光嫂只是说手腕有点阴痠,才贴药膏,轻描淡写,其他不置一词。两个女人东拉西扯八卦一下,阿雄在她们中间小方凳上放下斟好的茶杯,又托起茶盘,正准备送茶到里间,光兄和援朝刚好走出来。
光兄径直走出档口,看也不看光嫂一眼,边走边说,还唔带孥仔转去,明日老爷(神)上天,着备办些粿品。
相邻鞋店雅婷闪现档口,走过来将一纸包放到柜台,说,来来来,大家吃青皮橄榄,洗好,好食,生津止渴,清热解毒,饶平产,酥脆好吃,来,两个细妹仔,喏,一人一粒,回味甘甜,真味久愈在。
两个小女孩戆丁戆丁(愚钝状),看着雅婷,光嫂不语,援朝道着感谢,娇莲道,哎呀,雅婷真会做人,知头知尾,四角六头晓围绥(八面玲珑),谁娶着你,嗨就财气,家运好,会扶翁掼仔(辅助丈夫襄赞儿子)。
雅婷轻启朱唇,说,援朝嫂就是好呾笑话,几粒橄榄,骗来一大堆好话,堪值,说着,瞥了阿雄一眼,踅转去。
援朝陪着光嫂说一回话,光嫂因记挂光兄明天又要去广州采货,就带两个女儿离开了。
见光嫂一家子都走了,娇莲对援朝说,光嫂手贴膏药,下颌也有搭乌青,是,娇莲话头打顿,眼光探询援朝。
援朝略为迟疑,说,前摆给光兄撸了几下,连伊的女装脚车都砸坏,钢车圈都砸变形,头生几个大包,整张脸肿胀成猪头,你现在看到的,都消褪好多,刚才在内间,光兄就说这些事,说要休了她,她跪着哭,苦求了几个晚上,光兄气还未消,我刚才按压了几句,劝和无劝离,既然认错,保证今后顾好家,暂且原谅一回。
啊,嗨咋呢,出乜事。
援朝讲,就因跟林舍搅在一处,光兄跟踪,发现了,说是外畔(边)买间厝(房),金屋藏娇。许夜,光嫂拐进了左侧门楼,光兄跟过去,见一二楼的灯都亮着,看看手表,点了根烟,守在巷口,没多久,见底层前房的灯熄了。光兄不确定一楼二楼,跨进门楼,见最里面有楼梯上二楼,底层只有两户,里边那户的门开着,房内灯光照射在走廊,国光走近,里面有对夫妻,男的读报纸,女的在缝补衣服,听到脚步声,都抬起头,见国光,问你找谁,答,找老婆,有没看到,十分钟前入来的,夫妻俩都说没见,如果上二楼也要从门前过,只听到隔壁刚才有开门关门声。
国光心中有数了,一定是前房这户,敲,笃笃,无反应,再敲,笃笃笃,还是没反应,国光有点火起,擂门,嘭嘭嘭,还是没动静,再擂,耳朵贴上去,里面悄无声息。国光更用力擂,同时吼叫,开门开门,不开门,不客气啦。不见动静,国光火冒三丈,飞起一脚,登时把门扇踹了个大洞,又一脚,门扇被踹开,一片合页还脱落了,里面乌天暗地,国光一步抢进,只见一道黑影往窗口遁出,撞开外窗户,跳出去,模糊里,刚看到有白状物堆在里房门边,就听到窗外一声哭嚎,声音凄厉。国光四下摸索,找到开关拉线,一拉,灯光亮起。白状物原来是光嫂,身着白睡衣,双手抱胸,蜷缩蹲在房门边瑟瑟发抖。国光三步跨到窗前,借着室内余光,只见外廊林舍侧躺地上,屈曲身体,抱着右腿,哀叫着。
国光回转身,一把揪住光嫂头发,一拽,光嫂倒地,国光双拳抡起,左右开弓,没头没脑不管不顾的揎,哀求声,救命声,在夜里好吓人。邻居惊吓,站在自己户门口,噤口,路上行人,听到打斗身,都跑进巷口来看热闹,不敢上前。国光气疯了,房内东西,睡床,砸,壁板,砸,衣橱,砸,镜子,砸,门窗户扇,锅碗瓢盆,全都砸碎,光嫂伤的还算轻。那夜戏台舞做大型,够轰动,巷内马路都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无人敢劝。可能有人报警,不一会,片警地保都来了。林舍跳窗脚骨摔折,先送二医院,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这些日,档口都没见国光二佬(夫妻)来,一个体伤,一个心伤,只推有事忙,原来是这事。
正说着,档口外面一阵*动,啊啊啊,伴随像沙包沉闷摔打声,路上行人都停步,看向同一方向。
乜事乜事,娇莲行出档口,一瞧,立即转头朝丈夫喊起来,少武郎舅俩人打起来了啦。
援朝跑出档口,只见不远处,两人都倒在地上,扭打成一处,边上倒着一辆自行车,彪仔嘴角流着血,被少武压在身下,但手里仍紧紧抓着一截铁水管,向少武身上乱砸,少武竭力躲闪,攥起拳头反击,狠,准,砸向对方头部,一下,两下。随即,铁管被少武夺过手,但少武只是把它丢向一旁,翻身上骑,左手掐着对方脖子,右手扣紧对方手腕。双方喘着粗气,僵持着。
援朝跑过去,将少武拉开。彪仔爬起身来,骂骂咧咧,擦一下嘴角的血,大骂,你再敢打我姐,我一定无放过你,你再试试,哼。
我和你姐的事,免你插手,你算乜个。
算乜个,你再敢捶打我姐,我就无认你姐夫,夜夜跳舞,迷着衰屄仔,使钱使银,百事不理,老婆孥仔头烧额热都无管,呾(呵斥)你,就浮神燥气,拳头相向,一味打老婆,打到全身乌青嘀旦,你还是人吗。
8
阿雄伸出援手,拽住雅婷的手,使劲拉上堤坝拱顶。
海风吹来,雅婷四下一看,叹道,天暗暗,好静啊,夏天就好,夜昏纳凉的人多,堤上全是人,还有钓鱼抛鱼,下面还有人摸螃蟹。
冬夜,大堤上旷无一人,妈屿海(外海)方向一片墨黑。风徐徐而来,海湾内一片沉寂,只有身后木麻黄树梢上偶尔刷刷刷摩擦声,以及堤岸下乱石中蹀躞声。不远处几艘木帆船影靠在浮动码头近旁,桅杆随波晃动,无声,桅杆挂着马灯,船火颤抖熠闪,右边,即将首航香港客运航线的鼎湖轮泊在客运码头,船上零落亮着几盏昏黄的灯,海湾对面,礐石山峰蜿蜒起伏的天际线隐隐可辨,天上有颗孤星,一明一灭。
阿雄接口说,就是啊,无此交易会,凝(冬)天时,又是落夜,谁在这里吹冷风,治安不好,还有抢劫的。
你莫吓我,雅婷有点紧张,不觉往阿雄身边靠近一点,四下张望。
阿雄笑,惊乜个,有我在,喏,船坞在那边,看到无。阿雄指向大堤东边,其实东边乌蒙蒙,没灯光,什么也看不到,阿雄说,文革时期,每当年关临近,政府都要镇压一撮犯人,*鸡儆猴,宣判会在这广场开,判死刑个就拉到船坞那块枪毙,家属交5分钱子弹费,后来才改去老机场弹掉。
勿讲勿讲,我惊死(很怕)的。
望着黑暗海面,两人静默,雅婷打破沉寂,问,你咋唔做生意,随便做点乜个都好,帮你姐夫,不如家己做。
我也想的,先积点钱,学点经验,我觉得你嘴舌甜,会招生意,人不错,父母做生意的吗。
雅婷摇头,父亲在学校农场,牵牛,母亲由居委会派扫街巷,家内人口多,13人,我兄嫂姐妹们都知道,父母依靠不了,一切靠家己。
你家乜成份,学校,右派吗。
雅婷摇头,说,是工商业地主,听父母讲,以前有利息吃,后来产业都归公了,有个叔叔去台湾,我爸最小的弟弟,国民党打输共产党,胡琏兵团(国民党第十二兵团)撤退台湾前,一路抓壮丁,阿公说,许日叫细叔去收铺租,路上掠去的,为此,文革老是抓父亲去陪斗,居委会,派出所,动不动就上门查户口,喝喝叱叱,惊大吓小。
现在政策松动了,台湾细叔有消息无。
有的,上个月收到细叔第一封来信,说在台湾成家了,娶半山客婆,有孥仔,问候公嫲和爸爸他们几兄弟姐妹。
现在唔是好了嘛,政府落实华侨政策。
好乜个,勿落实还好,家中安宁,刚有政策风声,几个叔伯就开始跟阮公嫲闹要家产,大声百喉,雷镇天熠,要咋么分咋么分,八字还没一撇,也不知有啥产业,吵得公嫲烦,就骂,爱收煞老命是吗,讨债仔,人哪,着靠骨头生肉才好。雅婷又补一句,日日有人来,我都唔敢在家里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心不足高,阿雄说。
我爸倒无所谓,说反正也辛苦大半生,都过来了,不求暴富,只要仔弟争气就好。说说你的吧。
我没啥好讲,家庭小贩出身,父亲做小生意,市场脚剁鹅肉,家内人口也多,兄弟姐妹三男四女,高考考不上,父亲倒是希望我跳脱些,说兄弟这么多,不要做同行业,唉,和尚摸头,无发(法),老爷无保佑,今日蹲铺头。
你家拜老爷吗。
是的,俺民俗如此,我母诚敬,玄武山佛祖(玄天上帝)、三山国王(地头老爷),床脚婆,将军爷,厦岭妈祖(天后圣母),关帝爷,龙尾爷,天公(天地父母),申面公(灶神司命公),福德老爷(文伯公),大德老爷(武伯公),五谷母,孤爷,中秋月娘,珍珠娘娘,慈悲娘娘,吕李仙师,保生大帝,数都数不过来,逢庙必拜,逢神必拜,只要听着底块会显,不管多远,就去,拜神明,麻烦事多,做粿,备香烛,买三牲,从早忙到旰,你家呢。
我内(家)食教,家族只有我爸食教,叔伯伙无食,信天主,闲时就去,以前政府禁止,教堂都关门,就私下活动,来这广场树林内,去中山公园儿童中心广场,或教友家中,几个人研修,偷偷摸摸,跟地下党开会一样。食教,认一个教堂就好,无需到处跑,现在恢复活动,无奈无场所,内马路花园里崎碌海星堂,乌桥石篱尾耶稣君王堂,西堤海墘耶稣君王堂和德助撒堂,早就合并到若瑟堂,后来二中红星巷若瑟堂被占为工厂,现在又破又烂,主教楼,铲修楼,在二中巷口,也做无线电元件一厂,听说收回了要恢复开放,将在三楼后厅先开小圣堂,阮仪式简单好记,只有七圣礼,洗礼圣事、坚振圣事、圣体圣事、忏悔圣事、病人傅油圣事、圣秩圣事、婚姻圣事。这7件中,圣洗和告解,是罪人圣事,其余都是善人圣事。圣洗、坚振和圣秩圣事,赋了神印,就无可再领受。
阿雄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雅婷继续讲,有个教友,谈得来,说想跟我合做鞋生意,我说考虑考虑,但我想,合伙生意,三人四性,各有所见,相互牵制,总无久长,像你姐夫和光兄,交易会结束,可能就此散伙,无再合作。
是,我也照些认为,我是伙计打工不算,你看我姐我姐夫国光兄,整天都为店忙,光嫂却少来,来了,喝杯茶就走,堂姐老嘀咕,五五开,不公平,姐夫不让讲,说也就两个月,计较啥。
眼睛已渐适应暗夜,海面依然不分明,但隐约能看到对面礐石山下有远洋货轮停靠,船坞方向也有军舰。风有点冷,望着深不可测的海,雅婷迟疑起来,说,你我家庭信仰不同,你看,这,你会信教吗,你我。
阿雄讲,我对宗教无了解,无定着今后会相信。
突然一道手电筒光柱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晃动,后面随即有声音喝道,落来落来。
雅婷不觉欹近阿雄,黑暗里双手抓着阿雄胳膊。阿雄转过头,左臂抬起,挡住光芒,看到木麻黄树林里两个人,似戴有臂章。阿雄轻轻拍雅婷的手,免用惊,是联防队。
联防队员之一说,盇暗(太晚)了,落来,谈恋爱,去别处,着(应当)注意安全。
好的好的,阿雄扶雅婷倒爬下拱顶,台阶有点远,麻烦走,阿雄直接跳下大堤,又鼓励雅婷跳,雅婷不敢,循着堤坝西走,才找到台阶下来。
刚才害我心惊脉跳,咦,雅婷指着大堤一处,你看,有铁门,嗨是乜个。
噢,出入口,防空洞,基本荒废了,六九年备战建的,我大哥参加,林彪搞战备疏散,防苏修,防辐射,*讲,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海滨大堤很长一段,圆拱顶下是空心的,就是防空洞,听说有暗道通到广场主席台地下室。
两人找到树林里各自的单车,往回骑,各怀心事。交易会所有竹寮全都打烊了,有些里面还透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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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早就停了,下的时间很短,短得地面都还来不及打湿,冬天的滨海城市,雨后的风吹在身上,冷,游逛的顾客,缩着脖子,或手插裤兜衣兜,或手戴着纱织或皮革手套,攥着双拳相互拍打,或两掌对搓。马路两旁的樟树不再青翠,树叶怏怏下垂,天空依然灰蒙,阴沉,风中隐约传来高音喇叭一段潮剧唱腔:吩咐军士速前进,射禽逐兽莫放松。忽见白兔前面跑,施展身手放雕翎。
临近过年,路边灯柱挂起了红标语和灯笼,寒冷挡不住市民准备过节的热情,交易会一片闹热,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人流越来越多。
档口前看货的试穿的付钱的,都有,阿雄和援朝夫妇忙得不可开交,跑进跑出。
两个剪短寸头的后生仔站在挂架前,翻看衣架一件绿军衣,一个外衣敞开,露出里面红字套衫,一个穿着宽大的蓝裤,都穿胶球鞋,阿雄从柜台前出来,走近去。
红字套衫问,这多少钱。
15。可以拿下来试穿,几种型号都有,有适合你个头的。
这么贵。
阿雄说,要便宜,别处有充庄13的,我这是原庄货,看,有这个。阿雄解开下端纽扣,翻开前襟里侧,露出方印,上有姓名、部队番号、血型。
卖我15,我卖给你呢。
阿雄一楞,瞟了他一眼,问他,你推销啊,有带样品吗。
宽裤腿接口说,你先说一件收多少钱嘛。
援朝听到对话,别过头看了那两人,从头看到脚,一眼就看穿,向阿雄䀹眼。
阿雄会意,对两人说,恁唔是做生意的,推销,咋有无带样品,无看货,咋好出价钱。说着,走回档口内。
俩后生无趣走开。
援朝接待的一对母女看中黄色羽绒服,女儿试穿合身,款式满意,价位谈妥,钱货两迄,走了。
这时,投递员骑绿色单车过来,嗻地刹慢,人在车上,脚不着地,喊,报纸,就见一份折叠好的报纸飞上柜台,不偏不倚,投递员顺势骑走。
档口前剩下一位中年妇人陪老太婆挑帽子,老太婆钟意老款式帽,黑绒夹棉,左右两帮围包,帽根暗串松紧带,穿戴方便,前面帽中镶嵌一绿珠子,老人把着脑后的髻,帽子套上去,照照娇莲手中圆镜子,头右偏,右偏,抬起,低下,露出满意神色。
阿雄见援朝从木钱屉拿出簿子,翻页,一页,两页,翻到中间一页,上面已写满三分之二,俯下身,捏圆珠笔,规格名称栏,写中号羽绒服,数量栏,写1,总价填65,行书,字体流畅飘逸。
阿雄说,朝兄你练过硬笔书法?
援朝合上簿子,把它丢回钱屉,又拿过刚送来的人民日报,边摊开边说,硬笔的无练,毛笔的倒写了不少,阮读书时都重视打算盘,写毛笔,以前写大字报,摆事实,讲道理,批谬论,最高指示不过夜,收听收音机,还有专人速记,连夜刻小字报,通宵达旦赶印,还要组织人马敲锣打鼓游街庆祝,那才叫激情燃烧的岁月,永不疲倦。
阿雄看着毛体报头,说,《人民日报》,唔是社论就是理论文章,太枯燥,没看头,还不如读故事会有趣,你咋看得下。
援朝说,青盲(瞎子)照手电,各人各人尚(喜好),兴趣不同吧,伊是党的喉舌,两报一刊,我们这代人都喜欢关注研究,习惯了,有啥政策动向,都在上面写着。
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嘈杂声似从隔壁鞋店传来,同时有人骂骂咧咧。
你各种型号都试了,是阿雅的声音,继续说,皮鞋试了试布鞋,左脚试了试右脚,跟你说了,鞋底别踩脏,脏了,我卖给谁,你究竟要买乜样鞋。
试了咋呢,脏了又咋呢,姿娘都敢试,勿说试双破鞋,你兄在外行走,还没见过像你照些啰里啰嗦的,一个沙哑的男声。
又有一阵敲打声,啵啵啵。
哎哎哎,再打,鞋头要开嘴啦,柜台竹架搭的,塌了,你着赔。阿雅的声音。
赔你支卵,拍几下,就会咋呢,是乜破鞋,一拍就无用,是质量孬,照些的鞋都敢挈出来卖,出来骗人。另一个男声大嗓门。
路上有行人停下了,看向隔壁档口,阿雄援朝侧耳倾听。
你说话岂可讲点理,这样摔拍下去,硬虎(一定)无用,勿说脱胶,也会碰伤,叫我咋呢卖,底人会买鞋面有划痕的,你买鞋看质量没问题,要验证,也勿乱敲乱打呀。阿雅恼怒的声音。
勿买了,是乜破鞋店,大母喉,俺来去。沙哑男声说。
勿买就勿买,早行早好,看恁也唔肖(不像)爱买的,纯粹是捣乱。另一个女声,阿雄听出是鞋店另一个小妹的声音。
陆续有行人走向隔壁档口,阿雄想起身,被援朝按住肩膀,说,再等等。
大母喉扯声高叫,乜个(什么),你跟我讲清楚,今天你兄就唔走,看恁爱咋呢做生意,撵人,胆好,我是顾客,顾客是乜个,懂么,是上帝,好照些对待上帝嘿,乞(被)你撵,堪该爱衰。大母喉骂,同时哗啦啦一阵物件落地声,骨碌碌,有一只新皮鞋滚到服装档口这边过来。
阿雅声音愤怒,斥责道,扫落阮物件,想抄店吗,喂,你只脚放落来好孬,踏到柜台,我咋呢做生意,恁还是猛猛行(走)开去。
还想做生意,哼,唔走,恁两个大白傻,敢撵我走,今天无向你兄道歉,无容易,大母喉声音有点得意,我就砸给你看。
接着一阵抢夺物品声,伴随两个女孩急躁的哎哎哎,人群越围越多。
援朝再也忍不住,腾的站起来,大步跨出档口,转过隔壁,阿雄跟着过来。原来是刚才那两个刺仔(流氓)。
喂,恁两个,手停落来,想爱咋呢,光天化日,欺负姿娘仔,擎乜龙头。
你底个哪,爱来出头嘿。宽裤腿操着沙哑嗓音,阴阳怪气。
大母喉睨一眼援朝,说,关你乜事,阮买物件,伊人(她们)服务差,撵阮,态度恶劣,阮讨公道。
援朝说,刚才争论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你要公道,好,上门买物件,阮开店的,底人都欢迎,但你真爱买吗。援朝转身,面向围观群众,大手朝天一扬,朗声道:大家听听,一双皮鞋最少35,买物件,首先得有钱,援朝转身问,带钱了吗,恁先挈出来给大家看看,再讲其他。
两个人被将了一军,对看了一眼,没其他动作。
阿雄帮腔,有钱就掏给大家看,你试了这么多双鞋,两个妹仔爬起爬落给你找型号,找得照辛苦,就是看准你诚心要买,既然我这位阿兄照些讲,你就先证明一下。
大母喉梗起脖子,放大嗓门道,我咋呢着挈钱出来给你看,要抢劫嘿。
援朝轻蔑一笑,说,倒打一耙,无钱就无钱,装乜个,抢劫,我不敢,谅你也不敢,共产党天下,你抢一次试试。带钱了,就掏出来给大家看看,无钱硬要买物件,妹仔刚才说恁捣乱,一点过分,讲重些,有抢的嫌疑,大家伙,恁说岂是?
人群中有人说,带了钱就掏出来看看嘛,惊乜个,这么多人,咋惊抢。也有人说,咋呢会无带钱,生意人唯利是图,看轻人,做乜生意。又有人说,后生仔,好面好腹,看唔出。
佬啊,着你来帕浪(代管)嘿,你算乜个,掌铺猫,正(右)手入倒(左)手出,投机倒把,欠撸(揍)。大母喉撸撸衣袖,挺着胸膛,踏进一步,作势要打。
阿雄插进中间,说,想格斗两下脚手啊。
沙哑喉宽裤腿也伐前一步。这时,阿雄眼角余光,透过人缝,似见马路有两个理平头海魂衫年轻人停步,看向这边。
援朝一手挡开阿雄,另一手向空中一划,说,相拍(打架),不怕,敢出来摆摊,乜人无见过,乜事无经当过,唔是吓大的,有胆你先动手。
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个人,五短身材,壮实,黑脸,一扬手,啪的一声,打在大母喉的后脑上。大母喉回头,立时焉了,低声嗫嚅道,师父。
早死仔,黑脸师父骂,舍衰人(丢脸),双目囥在裤底,也无看清底个,就敢来惹你朝叔,你朝叔横行街市时阵,你还在路边放尿搅沙,目张金金呐。
黑脸师父回头打笑,说,朝兄,徒弟无目,欠教示,都是我无尽到责,只教拳,无教文,得罪了,莫(不好)意思。黑脸师父又呵斥一声,还唔向你朝叔道歉。
大母喉满脸尴尬,期期艾艾,低头认错,转身推下宽裤腿,钻入人缝,狼狈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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