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的草场
老爷子牧场和村落的卫星地图。红色竖线,是老爷子家的牧道
这里是甘、青、川三省交界处的藏族牧区,属于更广范围的“安多藏区”,地跨三省,以大草原为主,只有在边缘山地,有一些零星的河谷农区。我投宿的这个甲苍村坐落在公路边,要走一条迂回的小路才能到牧场上,路程大约七八公里。
牧场后面,有个大湖泊:萨姆查措。措是湖泊,萨姆查是昔日的部落名。这里的老乡以前属于萨姆查部落,我此行,还是在寻访一些当年的部落旧事。
草原被群山环抱,形成一个直径十几公里的盆地。藏语叫这里“江托滩”,海拔可能在3700米左右。名字有两种词源的解释:一是“看见野马的地方”,二是“特别冷的地方”。甲苍村最主要的牧场就在江托滩,此外还有两处游牧地。过完年的二三月份,他们会迁到村子背后的一片“阴山”里,那里没有水源,牲畜只能吃积雪。新下的雪不易融化,牛羊吃了爱闹肚子,但积攒了一冬天的“老雪”,雪粉已经变成了雪粒子,含水量大,可以直接吃。那边的雪吃完了,再迁回江托滩。
盛夏,七八月份,他们会迁徙到西边二十多公里外的山里。那里海拔更高,草长得晚,适合当夏季牧场。这样算来,甲苍村的畜群,一年里有七八个月住在这江托滩上。
刚安顿下来,老爷子和妹夫要带我逛逛这片草场。草长得非常好,干枯的草叶细密厚实,倒伏在地上,像柔软的巨毯,如果立起来,应有膝盖高。这里属于沼泽湿地,盛夏时候会变成积水的泥沼,很难走进来。
老爷子估计平时也不常来草场转悠,这次看得很仔细。老爷子的妹夫、老牧人郭家,和老爷子热烈讨论起来了什么,两人趴到一个土疙瘩草丛边开吃“吃草”:扯了几根干草放在嘴里嚼着,貌似在回味。
老爷子看我好奇,跟我解释:老牧人最近发现,有些上个冬天没吃完的枯草,经过上个夏天的沼泽水浸泡,现在已经积累起了一些盐分。羊吃了这种含盐的干草,长膘很快,肉也好吃。说得我好奇,也扯了根草嚼了嚼,似乎有那么点淡淡的咸味儿。两人还在商量,应该是决定什么时候把羊群放到这片草场来。
“以前生产队的时候,有些有经验的老放牧员,专门研究这些的,是队里的宝贝。现在这样的人可不多了……”老爷子满意地看了老妹夫郭家一眼。
布满鼠兔洞的土地
还有一片光秃秃的土地,裸露着黑色的沼泽沉积土。高低起伏、疙疙瘩瘩的地上布满了鼠洞。这是高原鼠兔这种小东西造成的,鼠兔吃草,数量多了,能把草原吃得寸草不生。老爷子两人观察着,觉得鼠兔的活动范围比去年向北移动了一点。最近这些年,沼泽水面在逐渐变小,所以鼠兔的活动范围变大了。
没办法治鼠兔吗?我有点疑问。
“可以撒药,以前治得住。现在不行了,草场都分到各家了,你家撒药,他家不撒,还是灭不掉。以前都是集体安排的……”老爷子又梦回了他生产队时代。
江托滩上有几条季节河。其中一条流过老爷子的牧场,叫“乌尼曲”,它摇摇摆摆,在草原上扭出很多身段。据说夏天的时候,河水会满溢出来,和沼泽湿地融为一体。冬天枯水期,河床都是*。
乌尼曲
看完草场,三人回到小屋。女主人已经焖好了一锅米饭,熬了一锅烩菜。大家一起吃这顿下午饭。
当地人过日子都用农历,跟宗教有关的日子也都是农历的。他们好像十天里有一天“斋戒”,这天上午老爷子都没吃饭,过了中午才肯吃东西。吃过饭,老爷子和妹夫两口子又各拌了一碗糌粑(青稞炒面),嘴里一边念念有词地吟诵着佛经。拌好的糌粑团子很像一团泥巴,都捏成了某种艺术造型。诵经完毕,三人拿着面团子走到屋外,扔到了屋顶上。这是给野生动物吃的,算是向天地间一切有情众生奉献爱心。
之后,老爷子开车回村了,留下我在牧场上,和郭家老两口作伴。
夜幕降临,牛羊归圈。满天星斗笼罩了黑色大地。远处公路上却有连绵的点点汽车灯光,景致奇特。一起吃晚饭的,还有邻居家的一个小伙子,名叫旺家。饭后一起看电视,众人一边拿着念珠喃喃诵经,轮流转上一会儿转经筒。
郭家老汉家的屋子太小,床榻也小,挤三个人有点困难。所以我跟旺家去他家的房子睡觉。
藏族牧民很习惯和客人同睡一床。到牧场之前,老爷子怕我不习惯,还特意解释:以前住帐篷的时候,一大家子十几口人睡一起,没啥!
在牧场的几天,我都是到旺家屋里睡觉。第二天晚上,床上多了一个女人。旺家汉话不太好,我没好意思问是谁,后来听说,这是他嫂子。后面两天,又多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是嫂子的儿子。我在旺家家里每天就是睡个觉,吃饭都是跑到郭家老人的房子去。
老爷子和妹夫现在养着七八十头牦牛,一百多只羊。按照草场规模,养七八百只羊也没问题。但今年牛羊的售价不算高,而且孩子们有在城里上班的,有上学的,人手也不够。如果懒得自己养牛羊,也可以把草场租给乡亲。像老爷子家这片草场,一年的租金大概能到四五万元,也许还要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