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菜是怎么被贴上麻辣标签的?
从前因为穷,大多数家庭穷到一周只能吃一两回肉。没有肉,油也少,蔬菜炒不成,白水煮了没味道,难以下咽,酱油加辣椒水蘸了吃。或者稍微放一丁点油,炝锅菜也要多加辣椒,这样才下饭。
幼年时,我父母从食堂打回的炒青菜、煮莴笋叶就那样,颜色惨绿,日月无光,靠一点辣椒的红色抢救生活。老辈人回忆,最困难的年月帮村里人务农,主人家磨豆花,帮客们皆以为必是干饭,上桌却是稀饭!豆花蘸了没有油的红辣椒蘸料,然后汤汤水水混做一处。
后来生活条件好了,鱼香肉丝成了家中必备。“我去泡木耳!我去削莴笋!”我的殷勤举动都被母亲轻飘飘地顶了回来:“正宗鱼香肉丝只放(香)葱,不加那些。”
小时候周末放假,公园里玩累了,一家人下馆子变着法儿吃,豆瓣鱼、宫保鸡丁、水煮牛肉、干煸鳝丝……父亲说馆子里吃划算,母亲心疼钱,叨叨不已。当时,鱼香肉丝里放莴笋,早让人起疑心,木耳更是断断不会。后来听一位川菜名厨说,鱼香肉丝里加莴笋丝、木耳只是为了降低成本。
关于鱼香肉丝还流传着一个笑话,菜里没有鱼肉,店老板被投诉了。鱼香从哪里来的呢?广为流传的说法是,用做鱼的调料炒肉丝,在炒制过程中调料间产生了奇妙的反应,于是鱼香无中生有。
老川菜师傅则说,鱼香来源于鱼辣子,泡辣椒的坛子里放进几尾活鲫鱼制成。学哲学是“无中生有”好,炒菜还是坚持唯物主义为妙,鱼辣子比玄妙的反应来得实在,是不是?
正宗鱼香肉丝,不能没有“鱼辣子”
经济搞活那些年,饭馆仍是国营企业,大师傅们传帮代的传统还在,吃客口袋里有了钱,食材依然是黑山猪、走地土鸡、麻鸭们的天下,那是最美好的吃客黄金时代。
当时,舅舅与父母公休日不同,他来了照例吃上几碗抄手:“红油还是蒜泥?清汤呢?”小孩子分别不出来红油和蒜泥有什么不同,又再心焦。小孩子也没良心,吃过的大蒜烧黄鳝、青笋肚条、坛子肉统统不认账,只记一回跟舅舅坐长途车,莫名其妙地晕车,中午没吃,晚上吃不下,舅舅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路上的那碗咸烧白也就罢了,白油肉片仿佛是头回在饭馆里点到,舅舅说好吃好吃,接连又加了两个菜,还问:“真的不吃?好吃得很。”直到上个月炒白油肝片,想起这事还在恨得牙痒痒——也可能是馋的,恨的是自己放着大好的菜吃不下。
黄金时代很快滑向白银、青铜,等到外婆六十大寿时,炒三鲜的饭馆在,菜已经陌生。姨妈夹到碗里大颗四喜丸子,一多半是红苕。白油肉片那家开在两家大学中间的路上,一合并,整条街没了,剩理工大楼前一片荷花池,喷泉。
原先物资紧缺,名小吃、名菜不得不少放肉多放菜,有些早餐店用剩菜做包子。后来经济开放,体制改革,私营小饭馆淹了大街,偷工减料只为减少成本多赚钱,重油重麻辣的江湖菜品兴起,流向全国各地。
起因很多,先是食材换了江山,几个月催大的大白猪、饲料喂的大白鸡、皮下一层肥油的樱桃鸭……在深圳遇到四川老乡,摇头说这边的猪肉不好吃,不香。“家里的猪好吃。”他指的是自养的黑毛猪。网箱养的鱼做乌江活鱼,又麻又辣,鲜不鲜反正舌头已经木了,尝不出来。养殖的江团肥咚咚的,怕是清蒸了上桌也不认得它,只好下麻辣锅。大白鸡胸脯肉做出来雪花鸡淖会有人要吃吗?老实说,土鸡做出来也不敢保证一定受欢迎,因为很多人的舌头失灵了。
无辣不欢是全国人民对于川菜的认知
四川为盆地地形,气候湿润,花椒祛湿,辣椒驱寒——菜当三分粮,海椒当衣裳。四川火锅就起源于船工们驱寒祛湿的饮食。反过来,身体湿重,寒湿、湿热体质会导致舌苔厚腻,吃东西尝不出味道。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浓肥辛甘吃多了,又加上熬夜、过劳,宅着懒得动,痰湿不化,味越吃越重。江湖川菜重油重麻辣,既掩饰食材欠佳又迎合了大众的重口味,于是乎兴起。
没有传承的饭馆喜欢江湖菜,它对刀工、火候要求大多不高,工序不多,那些在烹调培训班上学了没多久的人镇得住这种堂子,符合当今短平快的消费要求。
换成竹荪肝膏汤,猪肝要捶成茸,去筋,高汤要用鸡茸三次去杂质,调好肝膏还要上笼蒸过,费料费工。网友问美食博主王刚:怎么你教的有十几道菜都是撒把辣椒、花椒粉,再往上淋热油?答案就在这里:简单易学。椒香腰片要片一毫米薄片,底下已是哀鸿遍野。
适合快消的产品,消失得也快。李庄白肉店开了几十年不败,流行一时的香辣蟹,从火爆得全国开店到衰落只用了几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