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秋山
结识安徽天柱山最早是在文字里。文章说汉武帝封它为“南岳”,李白和苏轼都想在此终老,黄庭坚说它是“吾乡”。记忆里一直存着,成行那日,二十多年无声过去了。
择一秋日去了天柱山,坐索道上振衣岗,须臾,人到了半山,沿台阶旋转往复两公里,到了山的腹心处。湖在这,唤作炼丹湖。碧绿、深重。
计划在山中过夜,湖边小木屋暖风熏人,带了碧螺春茶,取了杯子泡开,坐对湖水呼呼吹着气,一连喝了两杯。见树荫移动,山的深影眼见盖过了半处湖面。山中岁月总是长的,不知春深浅,也不知秋深浅。
下午三点。从炼丹湖出发,上莲花峰至天柱峰,再自总关寨绕一圈,心里想,总归能在天黑前回来。捡一根竹杖,笃笃。往山上去,日光明亮了些,成群结队的游客不断下山来,我刚好反其道而行之。
莲花峰不远,顷刻便到。许多山都有峰名莲花,大约神仙总是居在高处,步步生莲。深秋了,天空高阔,淡蓝色的薄雾在山谷间飘荡,远景似真亦幻,但近处,秋山明艳一览无余。绿、黄、棕、红、蓝,五色层叠,最是一年好时节。
天柱山顶群峰是花岗岩巨石。朝阳面尚好,走到背阴面,就能觉出山的嶙峋阴森了,风阵阵起,在海拔一千多米处,拂之生寒。走到此处,先前的五色画卷都没有了。峰顶色彩枯寂,放眼望去,都是石头苍灰之色。也有松柏,嶙嶙峋峋,发出暗哑的绿,远望去,犹如印在巨石上一般。走着,绕过一座又一座峰,偶尔还要在岩洞中穿行。游客们都下山了,渐渐不再能遇到人,就这样,在山顶寂寞地走了一两个小时。一边是巨岩,一边是深壑。偶尔路过一个亭子,亭子也是石砌,不似人工,竟如山本身长出来的一般。
天色渐晚,开始寻路下山。总关寨是一道长而狭窄的百步长梯,宋人刘源曾在此抗元。此时,我忽然听到下面传来歌笑声。我平时最不喜人多,此时颇感喜悦,赶紧跟了上去。
下得峰去,路变得平缓。湖就在那里,是坐标。日暮的湖有一种沉郁凝滞的绿,群峰的影子投在水中,似将化为一体。听闻在许多晨昏,会有雾气萦绕在湖面之上。但这两天实在晴好,一丝雾气也无。
山中只住了六七人,小屋里灯光亮了三四盏,影影绰绰。夜晚有星无月。我披上外套在墨黑的夜色里坐了许久,久到眼睛几乎适应了这个良夜。仿佛一只外来的小兽,我在夜里静静等待,等待什么?并不知道。一度我几乎朦胧过去,似梦非梦之间,是虫的鸣叫,水的流淌,树叶簌簌的私语。还有漫天繁星,也曾在梦里见过,也许有的星星早已陨灭,但未曾消逝的光波依旧在配合星河轮转,那个未曾抵达的讯息,许久许久之后的后人才能收到。
次日早起,循一条小路下山去。山的另一侧人声喧哗,新的一拨游客又上山了。我的竹杖还在,笃笃,笃笃。下山路上,槭树、枫树还有银杏的叶子跳着胡旋舞落下,那里有不曾被人踏足的石阶,不曾照过人影的小溪。四声杜鹃在远处歌唱,松果颗颗落到我面前。我路过一些不知名的花,它们在秋天里开得严肃又盛大。我曾在许多山上访过名刹,这一次没有,天柱山满山的建筑已在历朝兵火中湮灭。但又何妨?这不经意的秋山,分明让人心旌荡漾,却又无可述说。(杨菁菁)
来源: 人民日报海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