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小宋在学习攀冰。摄影:高翔
这一年10月,小宋有些膨胀,想试试更高海拔的山峰。他在网上搜了搜,青海6178米的玉珠峰有些简单,西藏7206米的宁金抗沙倒是有点意思。他对技术还是没概念,装备上倒有些心得,先给自己配齐了7000米的羽绒服、羽绒裤、高山靴,再跟公司请好了假。为了赶时间,他直接飞到拉萨,一下飞机就高反了。在拉萨缓了几天,他决定硬上。
到了5600米的C1营地,小宋有些脑水肿,撤下去睡一晚,再上来在6100米扎营。他的高反越来越严重,睡不着觉,喝不下水,吃不了饭,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他拿出指夹式血氧仪一测,发现血氧已经低到了20(作者注:低于70已经属于重度缺氧)。小宋知道,是时候该放弃了,心里却很不甘心。临下撤的那一天,他又上去感受了下宁金抗沙著名的难点“三角岩”,发现不过如此,心下坦然。
小宋忍着高反,收拾好了全部装备。下撤路上,小宋路过一处营地,看到地上遗留的地钉,冰镐套和满地狼藉。原来,几乎就在小宋爬宁金抗沙的同时,有人也在爬,其中一名登山者滑坠遇难。
这次之后,小宋开始反思,觉得有必要去正规学习下攀登技术。他记得当时住在四姑娘山时阿里本青旅的老板,好像是登山界的老炮儿。2019年,小宋辞去了安空调的工作,来到四姑娘山的阿里本青旅打工。这是他的第15份工作,也可能是第20份,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没想到老板很忙,这份工作也不清闲,小宋并没有学习到技术,但青旅却成为了小宋的大本营。等到不忙的时候,他就以这里为中心,凭着自己的直觉,爬周边的玄武峰,爬大二三峰山脊线,爬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山头。
他一座又一座地独自爬上四姑娘山的群峰,渴望有一天能成为一名真正的登山者。
朋友给刘洋打电话,约刘洋一起去攀岩。几天前5672峰的惊险历历在目,刚立下的不再登山的誓言犹在耳边。刘洋在电话里沉默了有半分钟,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嘀咕:攀岩,应该不算登山吧?
刘洋给自己画了一条线。登山不能再玩了,但运动攀的风险相对可控,还是可以的。2012年的秋天,刘洋泡在贵州紫云格凸攀岩,一呆就是一个礼拜,技术飞速增长,不到一年就已经能爬513的难度了。从前,攀岩和攀冰只是作为刘洋登山的辅助训练项目,如今刘洋同样沉浸在攀岩本身的乐趣中。
既然攀岩都可以,攀冰或许也行?
2012年底,刘洋又在双桥沟泡了一整个冰季。四年前,他就已经拿下了沟里最难的龙壁,并在那次攀登中发现自己的攀爬能力,已经超越了启蒙老师彭晓龙。如今刘洋已能轻车熟路横扫沟内的所有冰壁。一天,另一位攀登高手何川在一旁无意中说,水冰的难度也就这样子了。是啊,刘洋心想,我还可以怎么再继续突破呢?刘洋遇到了瓶颈期。
2013年1月,何川和刘洋去韩国参加攀冰世界杯,见到了世界级攀冰好手,在人造冰壁上所呈现出来的人类极限。刘洋大开眼界,原来自己还有如此广阔的提升空间。攀冰、攀岩、登山,三项攀登运动在刘洋的脑海中混合发酵,思想冲破了壁垒,也冲淡了之前自己立下的誓言。2013年暑假,刘洋决定用全新淬炼的技艺,加之自己体悟到的思想,在几年前曾经失利的幺妹北壁的5700峰实践。
如果说幺妹峰南壁是国内技术型山峰的殿堂、国内阿式攀登者的试炼场,那么幺妹峰北壁,就是世界顶级登山家们的走秀场。这里曾上演过若干次金冰镐级别的攀登。在北壁一侧,卫峰5700峰(长沟峰)与幺妹峰山体连通同一个垭口,山头却相对独立。5900峰卫峰则更贴近幺妹主峰,攻克了5900,从山脊切到幺妹的顶峰似乎也不远了。时至今日,幺妹峰南壁的国内登顶记录有近20次,但无论是北壁的5700还是5900,国内的攀登记录寥寥无几。
8月3日,刘洋和背夫徒步到幺妹峰北壁大本营。第二天,刘洋接近山峰考察线路,制定好了攀登策略。第三天凌晨5点,刘洋在帐篷里醒来,收拾装备,吃点东西,6点多出发,穿过沟壑纵横的冰裂缝,爬上偶有落石的光滑岩壁。太阳出来后,整个山体都醒来了。刘洋一下又一下地挥动冰镐,迅速穿过陡峭的冰壁,速度快得嘴里舔舐到了甜腥味。
接下来便是著名的“法国夹缝”。一整个秋季的攀岩训练派上了用场。刘洋在5600多米上演一个接一个的抱石动作。翻过最后一块巨石,顶峰就在眼前,幺妹主峰也崭露头角。刘洋爬上刃脊,翻过雪檐,发现5700的顶峰已经在自己的脚下。
刹那间,时间和风都静止了。刘洋微微仰首,从容地拍了张自拍。高山镜中映着蓝天白云和远处的群山。刘洋知道,攀登于自己来说,不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刘洋在5700顶峰
这是一次极为流畅的阿式攀登,也是刘洋一生中最为标志性的攀登成就。在顶峰,刘洋望了望幺妹峰主峰方向,一条干净、漂亮、直接的路线跃然于另一座更高的卫峰5900峰,从北壁通达到幺妹峰的山顶,成为了刘洋之后十年的夙愿。
2013年,刘洋的人生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他结婚了。妻子不玩户外,但对丈夫的爱好还挺理解。可刘洋知道,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挑战自己的极限了。2017年,刘洋的女儿出生后,刘洋更是把家庭毫无条件地放在第一位。他刻意地与极限攀登保持一定距离,攀登时永远给自己保留“随时能打三颗冰锥”的体能全身而退,这个尺度让他舒服且惬意。
对刘洋来说,他并没有远离登山。登山始终都在。他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为登山这件事保留一方纯粹的专属地。这片纯粹之地不再是他的全部,却是他生命中非常宝贵的一部分。
和刘洋抱有类似理念的还有何浪。2014年,刘洋作为《冰雪挪威》纪录片的主角之一,在挪威攀冰,认识了同样低调的80后成熟登山者何浪。2017年,刘洋和何浪等三人跑完了世界顶级越野跑赛事UTMB中著名的PTL组别:一条近300公里,爬升26500米,融合攀岩和探险性质的越野跑路线。在六天六夜的无休止奔跑中,他们在比赛中结成了生死之交。在那之后,这两名年龄、性格相仿,工作、家庭环境相似,攀登理念高度契合,与极限保持一定距离却又无比纯粹低调的自由登山者,组成了攀登搭档。
▲刘洋何浪在攀登5900峰。
2019年十一期间,刘洋和何浪尝试挑战幺妹峰北壁的5900峰,这是他们第一次搭档攀登。两个人来到四姑娘山,住在了阿里本青年旅舍。一名年轻人走到刘洋的面前。
在这里,小宋碰见了他这辈子唯一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