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冬天,一位风尘女子带着9岁的儿子小豆子来到戏班恳求班主收留,好为儿子谋条出路。蒋雯丽饰演的风尘女子不需要刻意,几个动作就将一个鲜活妩媚的风尘女子演绎得淋漓尽致。只见她软绵绵地跪下,脸娇羞地瞥向一边,言明只要班主肯收留,怎么样都行。
小豆子因多出的一根手指被班主拒绝,母亲毫不犹豫地切掉了他左手上那根畸形的指头,这才得班主收留。之后她脱下外套披在小豆子身上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豆子在戏班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一则因为母亲是风尘女子,二则因为他长得过于清秀,用红色头绳扎着小辫子,说话柔声细语,实在像个女娃娃。
戏班的一群孩子嘲笑他,欺负他,好在大师兄小石头维护他,保护他。
从这里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小豆子此前跟着母亲定是也不好过,嘲笑,挖苦,欺辱这些对他来说应该是家常便饭。
除了母亲,大师兄是第一个对他真心实意好的人,久而久之,他对大师兄的感情似乎超越了兄弟的同门情谊。有一个场景是,小石头为小豆子包扎伤口,他们两人的轮廓在橘黄色的光影的映衬下,一种朦胧模糊的暧昧滋生出来,这也为日后两人的爱恨纠葛埋下了重要的伏笔。
小豆子将:“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唱成了:“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不管师父如何打骂,师兄弟如何劝说,他也绝不改口。
只是一句词,小豆子为何如此固执呢?我觉得有几个原因。其一,小豆子因清秀的外表经常被外人嘲笑像个女娃娃,他心底对于女性有强烈的排斥感。其二,他内心有强烈的性别意识,他本就是男儿郎,这一点他十分坚持和执拗。
气急败坏的小石头将烟枪塞进小豆子的嘴里,之后小豆子终于唱对了,这里也象征着小豆子完成了口头上的性别转换,当然也为他人戏不分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之后,两人在张公公的唐会上合唱,结束后两人一路小跑,小石头突然停了下来,他说,眉毛处有一滴汗,生疼。小豆子二话不说,用舌头为他舔去了这滴汗。这个小细节再次印证了他对大师兄已超出兄弟感情。
程蝶衣第一次受辱是被疯魔的张公公欺负,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他都遭受了极大的屈辱,这也为他“人戏不分”的疯魔埋下暗示。
成年后,小豆子选择扮演“旦”,化名程蝶衣,而小石头选择扮演“生”,成为段小楼,两人的配合默契又完美,主演的《霸王别姬》更是名满京城,惊艳四座。
日复一日地相处与演绎中,程蝶衣爱上了虞姬这个角色,爱上了她的丈夫项羽,也爱上了扮演霸王的段小楼。这份爱无疑是深沉的,也是不为世人所融的。他的爱没有得到回应,也没得到认可。就像段小楼说的:“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
后来,段小楼与一个名叫菊仙的风尘女子暧昧不清,并与之结婚。程蝶衣则拿着自己用屈辱换来的名贵宝剑赠予段小楼,他以为当年的约定两人会记得,可实际上只有他一人记得。随后,他悲愤离去,这是他们友谊的第一次决裂。
我一直忘不了,段小楼和菊仙要离开,程蝶衣带着乞求的语气说:不要走,不要走。那种不舍让人听着都难过。
他当初被母亲留在戏班,后来母亲也没再找过他,这种被抛弃的感情他最懂。当他以为可以和段小楼唱一辈子戏时,菊仙出现了,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他再次被抛弃。
之后,程蝶衣为了报复段小楼,他将自己献身给袁四爷,这是他的第二次受辱。这种报复也加速了程蝶衣疯魔的心理。
后来在得知段小楼惹怒侵华日军士兵被关押后,程蝶衣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前往营救,甚至委身为日军官青木唱戏,这才救下段小楼,这是他第三次受辱。当他满心欢喜地冲向段小楼时,却被段小楼误会还被甩了一巴掌,两人的关系陷入第二次决裂。
看懂程蝶衣的三次受辱,才明白,他对段小楼的爱是一种信仰。段小楼儿时给了程蝶衣庇佑以及保护。在戏中,虞姬对项羽一往情深。与其说程蝶衣对虞姬这个角色痴迷,倒不如说,他只有借助虞姬这个角色才能表达对段小楼的感情。
后来程蝶衣人戏不分,深陷其中也与这个原因有很大关系,戏外段小楼只拿他当师弟,唯有在戏里他才是段小楼一人的虞姬。
后来,两人去拜见师傅,依然像少年时那般跪在师傅面前,看着师傅抽打程蝶衣,段小楼还是像少年时那般维护他,拿出长凳子趴在上面,露出屁股让师父抽打。
据说拍这个镜头前,听到陈凯歌一声“现场在打张丰毅的屁股”,张国荣随即乐得拍手叫好。张丰毅为了不让自己光屁股曝光太多,声明四十岁以下的女性必须离开现场才可开拍,陈凯歌也要求在场的人不能拍照。在师傅的调和下,两人不计前嫌再度合作。
日本侵华战争结束后,两人又被迫给一群粗莽的国军士兵表演,段小楼不屈,和士兵发生剧烈冲突,也导致菊仙受伤流产,蝶衣被捕。段小楼为救程蝶衣,低三下四恳求袁四爷,在袁四爷的帮助下只要程蝶衣苟且求饶就能躲过这一劫。
菊仙在牢里看望程蝶衣,此处给了一个全景,两人各坐一端,窗户外的灯投射在两人身上,视觉上给人一种一分为二的画面。两人坐的距离似乎也暗示了两人永远不可能和解的对立关系。
程蝶衣与菊仙的对立有两个原因,一来,她抢走了段小楼,二来,菊仙是风尘女子,在她身上有程蝶衣母亲的影子。
随后,菊仙将段小楼写的两人从此分道扬镳的信拿给程蝶衣看,程蝶衣心如死灰,以至于在法庭上,他不愿屈服,反而一心求死。
解放后,程蝶衣遭到自己的养子小四的针锋相对与陷害,小四最终取代程蝶衣出演虞姬一角,他再也无法与段小楼并肩站在舞台上,再也不能是段小楼一人的虞姬,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他绝望地与段小楼断交。
文化大革命期间,时局动荡,段小楼遭到批斗,程蝶衣一身虞姬扮相,做好了与之共苦的准备。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段小楼为了生存,也为了保全菊仙,带头批斗程蝶衣。此刻,程蝶衣心如刀割,他觉得段小楼把菊仙看的比自己重要,于是他抖出了菊仙不光彩的过去,段小楼又被迫声讨菊仙,还自愿与她划清界限,扬言从没爱过她。菊仙心如死灰,在绝望中上吊自*。
很多人不明白段小楼曾经那么爱国,维护程蝶衣,爱护菊仙的人怎么就变成了一个为了苟活不惜出卖兄弟,背叛爱人的人。
其实,段小楼才是那个时代背景下活得最真实的一个人。他见证了张公公的落魄下场,目睹了袁四爷的处决,也经历了戏班的大起大落,他后怕,恐惧,他不想步那些人的后尘。在动荡不安的时代下,他当初的勇敢,对戏的信仰早已被一步步瓦解。他只想活着,哪怕是随波逐流地活着,什么兄弟,爱人,戏,他皆可抛弃。
段小楼的无情无义又何尝不是一个普通人的被逼无奈。在那个动荡不安,信仰缺失的时代,段小楼不过是许多人的一个缩影罢了。
反观程蝶衣,他则是那个时代下的一个特别的存在。他对段小楼错综复杂的感情,对戏的痴迷已经达到了“不疯魔不成活”的忘我程度,他的不屈服,这些都注定了他悲剧的落幕。
十一年后,程蝶衣和段小楼最后一次表演《霸王别姬》。程蝶衣仍然深陷戏中,被段段小楼纠正了那一句“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此时此刻,他这才意识到,多年来自己一直把自己活成了虞姬,这是他自我意识的觉醒。一曲终了,程蝶衣拔出当年送给段小楼的宝剑,自刎而去。
程蝶衣的自刎其实也是他这个悲剧人物最合理,最恰当的处理方式,他死在了舞台上,死在了段小楼的怀里。那一刻,无论是对戏,还是对段小楼,他都是从一而终且无悔的,他为了自己的信仰献祭,这种悲剧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伟大的。
《霸王别姬》这部影片是公认的经典佳作,也是享有世界级荣誉的电影。表面上看,影片是讲述程蝶衣与段小楼两个伶人的悲欢离合。实际上,影片中对时代的转换与人物命运的转折丝丝入扣,信仰与现实也紧密相连,大时代背景下,人的生存与人性的多面引人深思。
影片中,导演陈凯歌对于光影的运用处理的得十分巧妙,演员张国荣更是将程蝶衣这个角色近乎完美地演绎了出来。可以说《霸王别姬》的成功,有一半取决于张国荣出色的演绎。
张国荣为了饰演好程蝶衣这个角色不仅用心而且下了一番功夫,《霸王别姬》开拍前他就提前到北京生活了六个月,专心学戏,以至于陈凯歌准备的一个京剧演员替身到最后也没派上用场。
《霸王别姬》中程蝶衣对戏的痴迷,对段小楼的感情,戏里虞姬对楚霸王的感情,戏外的段小楼不会懂,菊仙也不会懂,但有一人懂,那就是袁四爷。
你们看懂了吗?一旦懂了就会对程蝶衣这个人物更加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