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去尖锐的刺球、敲开坚硬的外壳,产自连绵群山中的板栗,在秋日里绽露出软糯香甜的栗仁。
九月是收获的季节,在燕山南麓,河北省唐山市迁西县的一个个村庄里,人们扛着竹竿、袋子,走出村庄,爬上山坡,收获成熟的板栗。
受早春旱情的影响,今年的板栗个头有点儿小,价格也比往年低不少,这多少影响了栗农们的收益。而对整个迁西县来说,如何尽可能降低市场波动的影响,让生产者获得更多的收益,恰恰是县域产业中发展中,急需解决的问题。
8月24日,迁西县新立庄村,板栗即将成熟。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在燕山,迁西开启板栗收获季
早晨5点多,趁着天气凉快,田进勇一家人带着竹竿和袋子,踩着露水,一路爬上山坡。53岁的田进勇攀上树顶,用竹竿打落成熟的板栗,妻子和孩子们在树下捡。400多棵早熟的板栗,仅靠他们一家子人工采收,因为今年的价格不太好,再雇人的话,可能就真没什么赚钱的空间了。
迁西是我国最负盛名的板栗产区,位于燕山南麓,燕山山脉独特的气候环境,富含矿物质的山地土壤,是板栗最适宜的生长地之一。燕山板栗中,曾有许多响亮的品牌,比如北京的怀柔板栗、延庆板栗等,如今,迁西是最知名的板栗品牌之一。每到秋天,全国各个城市的大街小巷中,糖炒栗子的小贩们,都打着迁西板栗的名号,有叫“迁西板栗”的,也有叫“迁西油栗”的。不过,在迁西,人们并不使用“油栗”这个名字,他们更愿意称为板栗,或者直接叫栗子,没人会说迁西油栗。
河北省迁西县,燕山山脉独特的气候环境,富含矿物质的山地土壤,造就了这里优质的板栗。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田进勇有800棵左右的板栗树,一半是新品种,早熟、成熟期一致、个头均匀,这意味着,这些板栗的商品性更好,可以为他们带来更多的收入。剩余一半是老树,有些已经有几百年,老树板栗的品质更好,入口绵软,回味香甜,但成熟期晚,成熟时间也不一致,个头大小也有差异,这些特征,让它们不那么受市场的欢迎。事实上,大多数人也很难分辨出新品种和老树板栗的差异,只有迁西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迁西人更青睐老树板栗,田进勇所在的新立庄村,每年生产260多吨板栗,一小半都产自老树。老树树龄最大的接近600年,三五百年的树满山都是,这些老树是村里的招牌,每年村里举行各种丰收活动,都在老树林立的山坡上,很少去新树的树林中。
吃板栗,迁西人有自己的故事
迁西县多山多河,耕地很少,板栗是这个小北方山区县最知名的特产,是国家地理标志产品“京东板栗”的核心生产区。
秋日的迁西县,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不论是县城的大街小巷,还是村庄山坡上,到处都是板栗的身影,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于此,将全县8万吨板栗运往全国各地,最终在遍布全国的糖炒栗子声音中,变成人们手中美味的零食。
对迁西人来说,板栗的吃法,比人们想象中更丰富,板栗富含各种有机酸、蛋白质、胡萝卜素、铁、镁、磷、铜等微量元素,营养丰富,可以做成各种各样的美食,干煲、糖炒、栗子面食品……而这些只是最基本的做法,迁西人用板栗烧肉烧菜,可以做出各种各样的菜式,还可以酿酒。如果做熟的板栗吃不完,还可以放在冰箱冷冻,取出后不用解冻,直接食用,别有风味。
除了板栗本身,迁西人把板栗树也用到了极致,栗子花、栗子壳、栗子的刺苞,都被开发成了各种各样的产品,比如栗花制作的面膜、刺苞制作的茶等。
这棵古树树龄近600年,是新立庄村最老的一棵板栗树。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在迁西,板栗的驯化史可以追溯到春秋时代,两千五百年来,人们对于板栗的改良从未停止,尤其在今天,随着育种技术的发展,新的品种,也有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特点,更适应现代化的市场。田进勇种植的新品种板栗,即是其中之一,这种以当地老树为资源育成的新品种,尽管口感上还比不上数百年沉淀和成长的老树,但商品性远高于传统的品种。
伴生品,栗子树下长出的山珍
种植板栗,管理并不复杂,除了每年固定的剪枝、采收等,山里的树林几乎不用怎么施肥打药。
板栗是大山给山里人的馈赠。在板栗树下,还有另外一种奇妙的地理标志农产品,迁西栗蘑。栗蘑学名灰树花,是一种燕山独特的菌类,多生长在栗树林中,色如岩石,却能开出一大蓬莲花一样的菌盖,散发着特殊的蕈菌芳香,是山中的珍品。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栗蘑还主要依靠野生繁殖,人们只有在每年的5月-10月才可以品尝到这种大山中的特产。但随着技术的发展,人们逐渐开始人工培育,在温室大棚中种植栗蘑,让栗蘑成为迁西一年四季的特产和美味。
在迁西县黄岩村,39岁的张振福已经回村创业5年。5年中,他建起了一座数百亩的食用菌生产园区,生产香菇、口蘑等各种食用菌。本土的特产栗蘑,是园区的招牌产品。
回乡创业后,故乡的栗蘑成了张振福的食用菌园区中主要的产品之一。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生长在迁西大山中,从小吃栗蘑的张振福,对这种本地的山珍有着特殊的感情。但和其他种植广泛的食用菌不同,栗蘑的开发程度并不高,品种、种植技术都很薄弱。为此,张振福带着团队赴农业院校学习食用菌栽培和品种选育技术,购买专业的制种设备,从山里采集野生栗蘑,优化、提纯、脱毒、复壮,把栗蘑制种的源头掌握在手中。
如今,张振福的园区中,汇聚了制种、生产、加工、销售的产业全链条,每年生产750万斤食用菌,他制作的菌棒,除了自用,还供给周边多个地区。此外,还通过定制生产的模式,带动着附近的村庄和村民。
而在整个迁西县,以栗蘑为主的食用菌产业栽培总量达到1亿棒,鲜菇产量达到2万吨,产值近4亿元。
和张振福掌握着栗蘑制种、销售渠道的情况不同,传统的板栗种植户,收益的多少,往往要受制于市场波动的影响。
2022年,迁西板栗最好的价格可以达到14元每斤,一般的也在12元至13元每斤。但今年,刚刚上市的板栗,最好的只有10.5元,普通的则在8元至9元。
议价权,一场格外漫长的博弈
“迁西板栗的生产成本在5元左右,如果售价低于8元,农户就缺乏种植的积极性了。”迁西县板栗协会会长任志军说,多年以来,迁西板栗的价格波动很大,除了气候导致的品质差异外,生产者不掌握议价权是主要的原因之一。
整个迁西县,有75万亩、5000万棵板栗,年产量约8万吨,综合产值超过25亿元。价格的波动,使得板栗的产值同样波动很大,最低的时候收购价只有五六元每斤,这意味着,数以亿计的产值在市场波动中消失。
面对市场的波动,老龄化的生产者越来越无力应对。和大部分乡村一样,迁西的村庄里,同样面临着年轻人大量外出的困境,“老人上不动树了,效益好的时候,可以雇人管理,效益不好,就不想种了。”任志军说。
打栗子、捡栗子是一个辛苦活儿。从9月初开始,新立庄村的田进勇,每天早晨5点左右出门,爬山上树,一直干到日上三竿。4000多斤栗子,一家人干了七八天才捡回来。今年价格不好,他没有雇人,“成本太高了,上树打栗子一天300块,在树下捡栗子一天200块。而且,即便雇到人,也多是老人,不敢让上树。”
新立庄村外的山上,一位老人走过,如今留在村里的大多数都是老人。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在任志军看来,随着农民的老龄化,小农户的生产会变得越来越难、合作社、种植大户可能是未来的方向,“这几年,已经有了一些大户,规模上去了,成本也会相应降低。”
规模化的生产,年轻化的生产者,可能是农民在市场中争取更多议价权的基础之一。而掌握更多的零售渠道,在任志军看来,则是治本之道。过去多年中,任志军一直在研发各种加工机器,而一款最新的自动售卖机,被他寄予厚望。这款自动售卖机,可以实现智能化炒制、保温、售卖等功能,可以放在商场、市场等地,顾客扫码即可得到新鲜出炉的栗子。任志军希望3到5年在市场上推广开这款售卖机,顾客可以买到迁西直销的栗子,而迁西的生产者,也可以获得更多的利润。
老产业,怎样才能打开新天地
板栗树生长极慢,拇指粗的一棵树,可能已经生长近10年。一棵600年的古树,不过两人合抱,而且从枝*断口处可以看到,细密的年轮几乎要连在一起。迁西人用两千多年的时间,种出了漫山遍野的板栗树,用几百年的时间,培育成一棵代代传承的老树。如今年老的村民们,曾几何时,也是板栗树下嬉戏的稚童。然而,树下的人经历了生老病死,树不过是增长了几圈年轮。
可是,不管是树还是人,都渐渐老了,快跟不上这个时代了。新立庄村支书贠开东说,“迁西板栗这块招牌,不能砸在我们手里。”
8月24日,新立庄村支书贠开东站在板栗树林中。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对迁西板栗的品牌,迁西县格外重视。贠开东告诉记者,县里对板栗品质的控制很严格,这种严格也反映到村里,无论是老树的保护,还是新树的管理,都有严格的标准。
数据显示,全国每年板栗产量为210万吨左右,其中适合炒货的板栗约为70万吨到80万吨。迁西板栗格外适合做炒货,这意味着,迁西每年8万吨的产量,占全国板栗炒货的十分之一。这是一个可观的数量,是迁西人千百年来的积累。
但千百年的产业,如何在今天重新成为振兴乡村的基础?在迁西县,打造县域产业、把产业利润留在县域、留给生产者的尝试正在进行。迁西县副县长宋晓华介绍,迁西县联合相关科研机构,选育了商品性更好的新品种,同时提升板栗品质,开发新业态,助力板栗产业的现代化转型。据悉,迁西县已累计投入科研专项资金1000多万元,研发出多种衍生产品,推动板栗剩余物循环利用、全值利用。
同时,当地也在不断探索新技术下的业态,如民宿、采摘、电商、云养树等。在新立庄村,许多老树上缠着色彩鲜艳的绸缎,这些都是被认养的栗子树,由当地农民全程管理,每年栗子熟时,认养者可以亲自采摘,或者由农户采摘寄给认养者。“认养的板栗,最好的时候价格可以卖到15元,而同一时间,其他的板栗只有12元到13元。”贠开东说。
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张建 寇家祥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柳宝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