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幹《江行初雪图》局部
南唐卫贤《高士图》无名款,卷前有宋徽宗赵佶手书“卫贤高士图”。
南唐董源《寒林重汀图》无名款,诗堂上有董其昌题“魏府收藏董源画天下第一”。
另外南唐 巨然 《秋山问道图 》、周文矩《重屏文会图》、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王齐翰《勘书图》等虽多为宋摹本,也皆无名款。《雪竹图》虽无名款,但是根据我绘画上的经验和对宋画的研究再结合大量史料分析考证,以排除法、归纳法认定此图为徐熙之作是毋庸置疑,显而易见的。
宣和记、不可摹、神妙论、丹青暗、境野逸、能逼真、擅写生、墨为格、多雪迹、华贵气、篆书体、百两金、无名款、纹如布、双拼绢、破损度等等这一切的信息都不是孤立存在,而是彼此交互证成的关系,都将此画的作者指向徐熙,故此《雪竹图》定是徐熙唯一传世之孤本无疑。
南唐皇室推崇文化,褒奖艺术。烈祖李昪兴文教、立科举、求遗书,招延四方士大夫,倾身下之;中主李璟为人谦谨、风度高秀、善属词文,创立翰林图画院,礼遇画家、游宴聚会、诗画相酬;后主李煜性雅善文、工书能画、精通音律、才情俊迈、喜肄儒学、盛藏名画。因此大批艺术上有造诣者汇集南唐“不减山阴兰亭之胜”,再加上钟灵毓秀的江南景物滋润,孕育出“用墨色如兼五彩”的水墨格调,彰显画中有诗的高雅情致,形成江南野逸的落墨风格,徐熙就是其中最为代表之人物。
宋 · 刘道醇《圣朝名画评》论定花竹翎毛门神品中徐熙位在第一;
宋·《宣和画谱》:“祖宗以来,图画院之较艺者,必以黄筌父子笔法为程序,自白及吴元瑜出,其格遂变。”
元 · 张昱题《赵子昂画花鸟》:“直下玉庐无所事,试临花鸟学徐熙。”;
元 · 潘纯题《王若水幽禽图》:“只有江南王若水,白头描写似徐熙。”
明·王世贞:“花鸟以徐熙为神,黄筌为妙,居寀次之,宣和帝又次之,沈启南浅色水墨,实出自徐熙而更加简淡,神采若新。”;
清·方薰《山静居画论》:“写生家不用墨笔,惟以彩墨渲染者,谓是徐熙没骨法。南田氏(恽寿平)得徐家心印,写生一派,有起衰之功。其渲染点缀,有蓄笔,有逸笔,故工细亦饶机趣,点筷妙入精微矣”……徐熙落墨一艺,骨气风神,世谓绝笔,后来之学者稍窥其藩篱则便为名流大家,所言不虚。
牧溪拟徐熙《竹鹤图》
恽南田《五清图》
那么徐熙到底身世如何?
《圣朝名画评》称其为“世仕伪唐(南唐),为江南名族”;
《图画见闻志》称其“世为江南仕族,熙识度闲放,以高雅自任……当时已为难得,李后主爱重其迹”;
《宣和画谱》称其为“江南显族,所尚高雅,寓兴闲放……李煜衔璧之初,悉以熙画藏于內帑”;
《十国春秋·徐熙》:“后主絶爱重其迹,熙常于双缣幅素上,画丛艶叠石,傍出药苗,杂以禽鸟蜂蝉之妙,乃供后主宫中挂设之具,谓之铺殿花,次曰装堂花。”
《画鉴》:称其“画花果多在澄心纸上,至于画绢,绢文稍粗。元章谓徐熙,绢如布是也。”
综合这些材料,可知徐熙的祖上曾是南唐朝廷的重臣显贵,而他本人却无意仕途,无心画院,米芾又谓徐熙画花果皆用澄心堂纸,用“其纹稍粗如布”的宫廷绢。尤其是“澄心堂纸”,此纸在当时专供后主李煜御用,而徐熙也能用之作画,如果没有与南唐皇族的关系,是绝无可能的。南唐画院设翰林待诏、翰林司艺、画院学生、内庭供奉等职,王齐翰、高太冲、周文矩等为翰林待诏,顾闳中、卫贤等为翰林司艺,董源为北苑副使、赵幹为画院学生……《宣和画谱》中记载的南唐画家皆有职位,凭徐熙的高超画技若在画院谋生必有爵禄,却是布衣、处士身份。一介布衣怎能用“澄心堂纸”?其孙徐崇嗣为何可以参与宫廷绘画?南唐后主的“铺殿花”为何徐熙为之?徐熙画作因何多藏于南唐内廷?参考关于五代南唐的史料不难发现南唐徐姓确有一家“金陵”籍的开国重臣,就是徐温一族,这一族历经杨吴、南唐烈祖、中主、后主四朝, 真正可称“世”仕江南。徐温(南唐的实际开国者)为南唐烈祖李昪(南唐建立者)的养父,徐温之孙徐游供职南唐中枢,《南唐史》:“元宗(李璟)待游亲厚,出入宫省,备顾问,预筹画,专典宫室营缮及浮屠事,后主李煜建澄心堂,机事刻划,多出其间,谓之澄心堂承旨,徐游等主其事。”就此推测,徐熙应是徐温之孙, 徐知诰(南唐开国皇帝李昪)为其父辈、叔辈,徐游为徐熙兄弟辈。徐温一脉子孙取名有一特点,就是兄弟名中间共用一字,如徐温诸子:长子徐知训、次子徐知询、三子徐知诲,四子徐知谏、五子徐知证、六子徐知谔,义子徐知诰。徐知诲之子徐游诸子:徐元樸、徐元柟、徐元楀等……徐熙诸孙:徐崇嗣、徐崇矩、徐崇勲等……从姓名学上分析,在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崇、嗣、矩、勲”等字也绝非乡野之人、民间布衣所能随意取用。正是因为这种难以言说的“皇亲国戚”身份,南唐历代君主才特别优遇徐家及其后人如同宗室,故而《宣和画谱》等史料才称徐熙为“显”族,而徐熙却无心政治与朝堂,以处士、布衣身份以画名世,隐居江南,除徐温一族外南唐朝廷里史书中并无其他徐姓“世”为显族的记载。
结合宋代所有关于徐熙的记载和评述可以拼凑还原此图的创作背景及流传过程。徐熙晚年画技以臻神妙,渐入佳境。凭借祖上的余荫使得生活上殷实富足且衣食无忧,家藏颇丰,森然满室,兼收博览古画名迹,故眼界、气度不凡,再加上显族的身份而获得特殊恩遇。虽食朝廷俸禄,却不仕于朝,隐居金陵郊野,性喜幽旷,胸臆宏放,无仕进意,自号处士,闲云野鹤,放达不羁,所尚高雅,潜心绘事,善画汀花野竹,水鸟渊鱼,专好写生落墨,醉心寒塘雪景,子孙等受家庭熏习颇得真传,皆善花鸟。
南唐国主李煜为其晚辈,性雅善文,工书能画,书作颤笔谓金错刀,作大字谓撮襟书,后主丹青自称钟峯隐居,《太平清话》云:“后主善墨竹”。画史记载李煜特别珍视并收藏徐熙墨迹,“集英殿盛有熙画,”李煜即位登基之初,徐熙专制“铺殿花、装堂花”用于修缮装潢殿宇以表庆贺,南唐外朝、内宫多悬挂、陈设徐熙花竹翎毛作品,澄心堂纸、宫廷造绢皆随意使用,徐熙也与徐铉等朝臣多有往来,切磋篆书诗文,因学识广博、博洽多闻和显族身份而受朝廷礼遇。其住所半隐半世,斋号翠微堂,自述其作画:“落笔之际,未尝以傅色、晕淡、细碎为功”。
徐熙平日尝徜徉游于园圃间,毎遇景辄留,故能传写物态,蔚有生意,深宅广院中有几处景致疏于打理,隆冬一日傍晚忽降小雪,徐熙在雪月之际,徘徊凝览,荒僻处见几杆雪竹挺拔,几块顽石散落,树叶零落残破,地上枯草与落叶被薄雪覆盖,又有凉风吹拂云气而来,此种荒寒之景徐熙留心目赏,静坐神会,反复推敲后以淡墨类没骨法写此雪竹、败叶、背景衬以浓墨,尺幅不够宽阔,拼绢为之,皴、擦、点、染数月竟成此图,达到了“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的神妙境界,所用承晏墨必耗费颇多,磨墨须是家仆为之,图成数年后,徐熙寿终正寝,徐铉为南唐股肱之臣,且两家交好,不知何种机缘《雪竹图》为徐铉所得,开宝末年(公元975)年李氏南唐国破,徐铉随后主归降大宋,太平兴国三年(978年)徐铉遭贬谪,家藏书画珍玩悉数出售,月团墨价三万钱、《雪竹图》价黄金百两…………
李煜集英殿所藏全部徐熙画作“及煜归命尽入内府。”《宣和画谱》所藏二百余幅徐熙画作绝大多数应是南唐时期李煜旧藏,李煜降宋后南唐书画珍宝全部纳入大宋内廷,宋太宗在阅览内府图书时见徐熙所画安石榴云:“花果之妙,吾独知有熙矣,其余不足观也,遍示画臣,俾为标准”。
“靖康之难”后北宋《宣和画谱》库藏全部唐宋绘画惨遭劫掠,徐熙画作皆不知所踪,至今已荡然无存,仅剩此雪竹一幅,而《雪竹图》画面上无北宋宣和时期及南宋、元、明、清宫廷内府收藏印,故此图一直流散民间千余年之久,奇迹而又巧妙般的躲过各种劫难幸存下来,是徐熙唯一的传世孤本,近代海上藏家钱镜塘以重金购得,后捐赠上海博物馆,钱氏专刻印一方“吾爱雪竹”。谢稚柳研读此图十余年方知其中奥义,定其为徐熙画作,终成画苑佳谈,失传千年之绝学“江南落墨”终大白于天下。
我们从上文中推知《雪竹图》是徐熙孤本,接下来结合我个人绘画中的实践经验浅论其步骤方法。
宋 · 刘道醇《圣朝名画评》:“夫精于画者,不过薄其彩绘以取形似,于气骨能全之乎?熙独不然,必先以其墨定其枝叶蕊萼等,而后傅之以色,故其气格前就,态度弥茂,与造化之功不甚远,宜乎为天下冠也。”
《雪竹图》特殊效果处理
由此推测《雪竹图》的绘制过程:先以淡墨将竹子的根、干、枝、叶以及杂树和石头的阴阳向背描绘出来,不加勾勒,以墨笔为之,同没骨写生法。待墨干后,用较重的墨沿物象轮廓平涂晕染物象之外的空余部分,层层衬托出夜雪的感觉,当画面的层次、意境都已经出来后,再进行竹、石、杂树、枯枝败叶的描绘,浓墨勾皴点染,石头层层递进,等到细节绘制完成,最后通染画面云雾, 整张画面不用一点白粉,但雪意蒙然,竹子上并未故意画出厚厚的积雪,让人感觉有若无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