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34年,欧阳修被召回京,担任馆阁校勘,参与编撰《崇文总目》一书。
此时,北宋王朝的积弊开始显现,社会矛盾日益突出。范仲淹着手改革,却因触犯了既得利益者而被贬饶州。
不少朝中大臣都在为范仲淹求情,只有谏官高若讷还在公开场合诋毁范仲淹。欧阳修“路见不平一声吼”,挥笔写了一封公开信——《与高司谏书》,用词咄咄逼人,直指高若讷“君子之贼”,是典型的小人。
此时的宋仁宗,也不想再细细分辨这些人孰对孰错,他圣旨一下,将欧阳修也贬了。于是1036年,欧阳修从一名朝廷的史官,成为新的夷陵县令。
正欲出发,欧阳修的第二任妻子——那个曾和他一起相拥着看元宵花灯的人,又去世了。欧阳修含泪埋葬了她,也含泪埋葬了自己最后的青春。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生查子·元夕》
夷陵是一个“县楼朝见虎,官舍夜闻呺”的荒邑小县,在《戏答元珍》一诗中,欧阳修描绘了他初到夷陵的感受:
春风疑不到天涯,山城二月未见花。
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
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
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
——《戏答元珍》
夷陵的地理条件虽然差了一点,但是这里的地方长官对欧阳修相当客气,还专门修了新官衙“至喜堂”给欧阳修居住。再加上好友丁判官的陪伴,欧阳修在夷陵的生活和心情,还是不错的。
知府大人对自己如此厚爱,使欧阳修觉得,不实实在在干点事情,真是对不住夷陵人民。所以,欧阳修上任后,“为政风流”、“教民礼让”,使夷陵很快“风移俗易”。
由于欧阳修德惠深厚,遗风久长,夷陵后人曾在夷陵城内,建起“六一书院”以为纪念,不少县令还亲赴书院,授课讲学。
欧阳修的好友丁宝臣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他和馆阁学士欧阳修同到一座庙里,拜谒堂下。欧阳修正欲行礼,神像为之起,且使人邀欧阳修上首而坐,语久之。
神像对待管阁学士(分掌图书经籍和编修国史之职)的礼遇不同于常人,这个梦使欧阳修得到了一种神秘的启示,他意识到自己此生,必须将更多的心血耗费在馆阁的事务上。
于是被贬夷陵之后,欧阳修勤于诗文创作之余,还加强了对经史之学的研究与著述。故袁枚在《随园诗话》卷一中载庄有恭诗:“庐陵事业起夷陵,眼界原从阅历增。……”,如此评价夷陵对欧阳修的影响。
支持新政,再贬滁州1043年,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推行“庆历新政”,已从夷陵被召回的欧阳修,参与革新,并提出了一系列改革吏治、军事、贡举法的主张。
新政的实施于国有利,对权贵们则无益,于是保守派们将矛头集体指向欧阳修等人,指责他们“以国家爵禄为私惠,胶固朋党”,“误朝迷国”、“挟恨报仇”。
为此,欧阳修专门写了一篇《朋党论》来进行辩解,但是宋仁宗不但没有消除对他们的怀疑,反而随着形势的变化,原来朝中支持他们和保持中立的一些官员,都站到了革新派的对立面。
保守派们恨不得将欧阳修置于死地,无奈欧阳修为官清廉,正直磊落,实在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大加攻击。
正当保守派为如何扳倒欧阳修大伤脑筋之时,开封府接到一起报案,欧阳修的远房堂侄欧阳晟,揭发自己的妻子张氏与仆人通奸。而这个张氏正是欧阳修妹夫的前妻所生之女,曾随后母在欧阳修家中居住数年,保守派们终于找到了下手的机会。
他们授意开封府尹杨日严,让他对张氏严加审讯,逼她说出出嫁之前与欧阳修的暧昧之事。在严刑逼供之下,张氏只好胡乱承认曾与欧阳修有过乱伦。
保守派们高兴极了,他们终于达到了搞臭欧阳修的目的。1045年,“德行欠佳、风流无行”的欧阳修被贬到了滁州。
滁州地处江淮之间,四面环山,风景秀丽:“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
滁州的民风更是淳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
滁州地僻民安,因而滁州的太守一贯实行宽简之政,与民休养生息,无为而治。滁州的前任长官王禹偁,当年来到滁州时,就曾写下“况是丰年少公事,为郎为郡似闲人”的诗句。
王禹偁看似闲人,实则心系于民,事关滁州百姓的民生大事,他一样都不会懈怠。所以王禹偁逝世后,滁州百姓为了纪念这位仁政爱民的先贤,在琅琊山上修建了祠庙,并奉其画像,长年祭祀。
从内心来说,欧阳修也想成为像王禹偁那样的父母官,因此他借鉴了王禹偁治政的理念精髓,爱民而不扰民,而是与民同忧,与民同乐。
在这种可贵的民本思想的支配之下,欧阳修将滁州治理得井井有条。他与滁州的百姓打成一片,与他们一起出游,一起宴饮。琅琊山上的醉翁亭就是欧阳修最喜欢去的地方:
四十未为老,醉翁偶题篇。
醉中遗万物,岂复记吾年。
山花徒能笑,不解与我言。
惟有岩风来,吹我还醒然。
——《题滁州醉翁亭》
散文名篇《醉翁亭记》就是欧阳修被贬到滁州时所作,它风格清新、语言优美、摇曳多姿。《曲洧旧闻》记载:“《醉翁亭记》初成,天下莫不传诵,家至户到,当时为纸贵。”
《醉翁亭记》不但为我们展现了,琅琊山美丽的朝暮之景和四时之景,更为我们描绘了太守和滁人共同游乐的和谐画卷。这样的景象,正是太守所乐意看到的,也是他最感欣慰的。所以欧阳修自号醉翁,他醉的不是山水,不是野味,而是他治下的美好的太平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