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生前曾经说过:“人说我善作画,其实我的书法比画好,而我的篆刻更胜于书法。”这个自我评价当然是道理的,原因有三条:1、他在篆刻上涉足较早,一说10岁,一说15岁,就算自15岁始,到84岁去世,吴昌硕从事篆刻也整整70年,而且他勤奋到“与印不一日离”,怎能不好。2、他的篆刻对书画创作起过推动作用,反之,篆刻也得益于书画;3、吴昌硕的篆刻在继承秦汉印与历代印人治印精髓的基础上,他又创造性地融会权、量、诏版、镜铭、砖瓦、封泥等印外资料,成为“印外求印”的代表性印家;
(吴昌硕)
另外,他还以石鼓文气息为依托,创造出了一种体貌厚重、以气取势,莽苍高古的独特风格。刘江先生在《吴昌硕篆刻艺术研究》里说,赏读吴昌硕的篆刻,不管是雄奇阔大,古拙莽苍,还是婀娜挺秀,灵动多姿的,都能给人精神上的鼓舞,如饮醇酒,后劲特大,回味无穷。
(石鼓文拓片)
人们为什么喜欢吴昌硕的篆刻,这是较准确的一个比喻!因为读他的印,如饮醇酒!
在中国文化里,人们一边活在儒家的规矩与理性里,一边活在道家的浪漫与感性里(类似西方文化“日神精神”的实事求是、理性和秩序和“酒神精神”的狂热、感性和不稳定),人们的理智与感性可以通过酒互相转换,可见中国文化里酒是极重要的一种文化符号。一件艺术作品能给人带来饮酒的感受,足见吴昌硕的作品魅力。今天我们来读吴昌硕的一方印:“春蚓秋蛇”
(吴昌硕和他的“春蚓秋蛇”)
“春蚓秋蛇”这个成语出自《晋书·王羲之传》:“行之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后来用来比喻字写得不好,弯弯曲曲,像蚯蚓和蛇爬行的痕迹。关于这个词语,还有相关的典故,据说苏轼和黄庭坚相互之间戏谑批评,以蛇为隐喻,极其有名。东坡曰:“鲁直近字虽清劲,而笔势有时太瘦,几如树梢挂蛇。”山谷曰:“公之字固不敢轻论,然间觉褊浅,亦甚似石压蛤蟆。”吴昌硕刻这方印或者是批评书法线条的软弱无力,或者是对书法线条有了另外的理解,毕竟线条似蛇是两面性的,或者是灵活遒劲,或者软疲无力,估且不深究,先放大了看印:
(春蚓秋蛇)
1、细化扭曲的线条意象。春天的蚯蚓和秋天的蛇身体都是又细又软的,因此,吴昌硕把这一方印的四个字都刻成了细细的弯曲线条,又额外在弯曲之处加上了肉肉的感觉,故意强化了蛇与蚓的意象。这跟吴昌硕后期粗线条朱文印浑厚的风格是不一样的,之所以这样处理,完全在于入印文字的特别意蕴。另外,几处细微看似刀法没有处理到位的地方(如下图),恰恰强化了柔弱腻滑的感觉,甚至这方印的边框也同样加入了“软”与“肉”的意象(蚓与蛇两种生物皆是如此)处理。吴昌硕除了是篆刻大师外,还同时是画家,当然会把他擅长的绘画意象造意手法用于篆刻,这一方只是其中的一例。
(线条上刀法的特别处理)
2、字法对章法的影响。这一方印里的“蛇”字,小篆后期的正体是有虫字边的,但因为要服务于章法,吴大师将“虫”字边隐去,写成了它(tuō),这个字的解释是“虫也,从虫而长,象冤曲垂尾形。”王筠《释例》解释:“大蛇盘曲昂头居中似向物,而尾垂于下,它字象之。”也就是说,在大部分场合,蛇字是可以用“它”字替代的。隐去虫边有两大好处,一则避免了与蚓字的重复,二则字形由左右结构改成了纵向的独体字,在字形上与春字构成对角呼应,而蚓与秋两字则以左右结构形成另一组对角呼应,试想,如果蛇字是左右结构,这种呼应完全丧失掉了。
(蛇字的变化)
3、章法上的疏密安排。如上图所示,因为“蛇”字简化处理,秋字“火”旁的上提,蛇字处形成与“春蚓秋”三字贴边密实完全不同的疏朗。朱文印的疏密最不易安排,既要保证蛇字与其他字的浑然一体,吴大师将“它”的头部一笔伸入秋字地界,又将尾处挤入“蚓”字“虫”部下部,用以保持四字之间的关联。蚓字虫部下边的虚空与火部下部的虚空构成了较大的白地,印面左上、右上、右下的密实与左下的疏朗空灵形成了视觉上的冲突从而增加审美元素。
(【布丁读印】之21,部分图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