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文艺复兴哲学史》,[美]查尔斯·施密特 著,[英]昆廷·斯金纳 主编,徐卫翔 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5月出版,定价198元,右图为该书英文原版
魔法是否开创了近代科学主义滥觞?
在文艺复兴哲学中包含了自然魔法,魔法按照现在的一般看法,就是迷信,但在14、15世纪却是神秘哲学的主体,这让当代人既费解又兴致盎然。与谈学者给出了拼图式的解读。
国内柏拉图、斐奇诺研究专家梁中和溯源,在第二次智者运动,即学术上称为希腊化时期的中期柏拉图主义时期,历史上是罗马帝国统一地中海后,带着希腊思想痕迹的埃及思想进入了罗马管辖的范围,于是必然产生一次碰撞。当时出现了大量或后人补全或原始的文献,它们流传到基督教内作为神秘哲学隐藏了起来,在文艺复兴时期寻到一个契机突然爆发。此时,这部分古代神学如同黑马一样*出,期盼替代基督教思想来统一整个世界思想。这些思想确实也影响了耶稣会,他们希望这些各国的古代神学成为基督教前史,比如他们到了中国,得知中国有《尚书》,就塑造了中国的上帝是何模样的叙事模板。
这部分神秘文献中,后世学者研究后发现有迦勒底神谕,赫尔墨斯文献等,都是在斐奇诺之后所诞生。在1960至1970年代,西方学者耶茨开始努力勾画赫尔墨斯主义与现代科学的联系。吴功青认为,耶茨的研究极大地挑战了传统的辉格史观,后者认为赫尔墨斯主义可以一笔带过,近代科学是到了培根才开始。“现代科学根本特征在于实验,魔法给现代科学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想象,从根本上扭转了人对自然的态度。”吴功青认同韩潮的部分翻案——魔法和现代科学分享了一些共同的东西,培根也从魔法中受到部分启发。
对于魔法的不同认知,也涉及到何谓文艺复兴。但国内研究者都认为,它不是一个简单的重新复兴,同时开启了一个现代性的发端,很多迥异的内容汇聚于教会,有的在文艺复兴后灵光一现,突然消失了。
“古代思想和现代去魅后的世界是怎样的关系?”梁中和认为这是文艺复兴研究的乐趣和挑战所在。
四川大学哲学系教授,四川大学古典哲学研究所所长梁中和,著有《灵魂·爱·上帝:斐奇诺“柏拉图神学”研究》
人文主义为何不是文艺复兴的主流思想?
翻开各类大辞典或教科书,都会看到对文艺复兴时期的描述或定义中,都涉及到人对神的怀疑,人的主体性的确立,诸如此类的论断。但是与谈者一致认为那种概括过于简单,事实是人文主义并不能代表整个文艺复兴时期的主流思想,但却是一个重要的点。“中世纪开始的人神之争,其实是《圣经》中该隐和亚伯的关系。”徐卫翔看来,这个关系的论争始于文艺复兴时期,但贯穿了整个西方历史。在这个最核心的精神原则上,西方始终处分裂状态,这既导致他们要面对各种挑战而富有创新,也使得他们始终求不到一个“天人合一”的圆满。在这样历史与后世的张力下,这个话题的讨论也五光十色。
*从第三次智者主义运动看人文主义地位?
人文主义可以看成是第三次智者运动。梁中和认为文艺复兴时期是以修辞学复兴为代表的人文主义运动。第一次智者运动是在雅典,代表人物是苏格拉底、普罗泰戈拉、高尔吉亚等,是在修辞学上发起;第二次智者运动是在罗马帝国初期,公元100年至公元300年间,很多修辞学家比如普鲁塔克在罗马文化抑制下对希腊文化复兴。
之所以提出人文主义哲学不能代表整个文艺复兴时期哲学主流,梁中和给出了形而上学部分的例子。在书中,形而上学是针对古代的经典文本做的诠释史,比如从柏拉图到亚里斯多德到斐奇诺,又回溯到邓斯·司各脱到苏亚雷结束,其中,亚里斯多德主义一直比较强势。但与其他学科的联系,很多是依靠柏拉图主义者,比如斐奇诺就是力主恢复柏拉图主义的形而上学。韩潮则举反例,在北方的博洛尼亚和帕多瓦,虽然是亚里斯多德统一的中心,但是依然受到大学的传承,只是受人文主义一些影响。
人文主义的颠覆者意大利文艺复兴政治思想家马基雅维利(左);人文主义的辩护者意大利文艺复兴历史学家瓦拉(右)
*马基雅维利为何整体是颠覆人文主义的?
作为文艺复兴时期重要人物之一的马基雅维利,是人文主义者还是颠覆人文主义者?刘训练例举该书主编斯金纳和哈佛大学的Hankins截然不同的看法,在斯金纳扛鼎之作《现代政治思想的基础》一书中,他试图把马基雅维利和人文学者并列,但重点也谈了他们的差异,马基雅维利对人文主义的突破;但在Hankins的一系列研究里,强力主张马基雅维利是对人文主义的德性政治构成一种颠覆,一致的地方无法超过颠覆处,因此,不能视为是人文主义的延续或者激进化。对此,刘训练感觉,马基雅维利在辩驳对象设置时,选取的是亚里斯多德和西塞罗,几乎没有同时代人,这些对话对象要高于同时代的人文主义学者,“对古典人物回应时,其实也在回应同时代的人文学者。”
无论是哪一派观点,都预示着马基雅维利和人文学者的关系是未来研究的重点所在。
天津师范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教授刘训练,著有《共和主义:从古典到当代》
*瓦拉为人文主义辩护的方式是把哲学赶出去?
同样是马基雅维利研究专家,韩潮更推崇洛伦佐·瓦拉的地位来观察人文主义和文艺复兴思潮的关系。在他看来,当时弗洛伦萨有大量的书商,就是那些到处找手稿的人兼做学问,但是瓦拉却不同,“他的能力足以使他和形而上学对抗”。瓦拉有点像今天的日常语言学派,对翻译进行大量考证,对整个中世纪的概念用词予以贬斥,他提出把三段论直接放到修辞学的立意部分,修辞学甚至可以覆盖整个哲学。
除了肯定瓦拉这样的中坚人物,韩潮同样认为,人文主义是在文艺复兴时代被奠基,就如同现代科学需要被奠基一样。但它的呈现是令人玩味的。按照通常的编撰法,哲学史会以人物来表现某个时期的成果,但在文艺复兴时代的教科书里,却是按照内部学科划分,比如此书主体的哲学及各部分就有逻辑与语言、自然哲学、道德哲学、政治哲学、心理学、形而上学等分类。瓦拉甚至主张要把哲学赶出人文学范畴,后期的如卢奇安和伊拉斯谟都有反哲学倾向。“人文主义的理想是对修辞学的追求。”
韩潮也提出疑虑,我们现在对哲学作为一门学科的理解是承袭自德国古典哲学一脉,直至晚近的分析哲学,就会面临如下问题:人文主义算不算哲学,其他人文学科需不需要哲学?由于分析哲学本身不包含人文属性,所以我们会看到在文艺理论和法国的一些理论家那里,人文主义构建了自己的现代传统。因此,人文主义和哲学的关系在于人文主义自己的构想之中。这一点,今天的格局与文艺复兴时期非常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