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采摘方便,农人在树与树之间架起脚手架。
香榧理解时间的方式和人类完全不同。
按照中国通用的界定方式,树木过百年即为古树,人过百岁即颐养天年,但对香榧来说,100 岁只是一个幼儿。2012 年,北京自然博物馆用生长锥取树芯,对会稽山的香榧古树做了活体鉴定,最老的香榧树为 1567 年,种植于南北朝,它每过一年,平均增长 1.1 毫米。在整个香榧国家森林公园中,100 年以上的香榧树有 7.2 多万棵,千年以上古树是 2700 余棵。
年轻时蔡叔叔是山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连着考了 3 年大学,每次都差几分,最后家里实在无力支持。尽管如此,他仍然自学考上了国家二级林业技师。近 20 多年里,他一直钻研香榧古树的养护,因为技艺精湛,常常被请到各个周边村落讲解指导。
蔡叔叔胳膊下夹着三把伞,带领我们上山看榧。
「喏,香榧的公树和母树长得完全不一样。」钟家岭村口矗立着一棵笔直向上、威风凛凛、备受爱戴的公树,母树却极早地分开粗壮的枝干,如同一把打开的巨伞。世人常感慨自然造化,但香榧是少见的人为栽培品种。有香榧就有木榧、臭榧。「野生的榧子是涩的,几千年前的祖先可能偶然发现这个品种好吃,就把它选出来嫁接。」在蔡叔叔的经验中,每一棵香榧母树为人造,纯野生的香榧母本从未见过,他始终想不明白,第一棵母树从何而来?
更离奇的是,明明刚过采摘季,香榧枝头还可以看到米粒般微型的籽,这是它明年的果实。香榧从开花到结果有三年之久,每一年都有新的花朵,所以在同一棵树上能同时看到两年的果子,这被当地人称为「三代同堂」。带来的困扰是,香榧只能一粒粒摘,不能像山核桃那样用木杆敲,避免影响明后年的收成。
香榧从开花到结果,需要 3 年。采收季已过的秋冬季,香榧枝头正在孕育下一年的果子。
「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GIAHS)」在 2013 年收录了这片香榧林,认为它是最早人类林间经济和嫁接技术的证明。世界性的认可带来了曝光机会,央视量身定制了纪录片。红火的那几年,高品质香榧的价格高达 300 元/斤,还不一定买得到。本地浙商流行承包古树彰显财力和品味,「喏,这是马云的树。」越往森林深处走,香榧树越高大,姿态也各不相同。有被蛀空的独臂,也有整棵被雷劈倒、在地上横着生长。每棵古树产量不定,可能一年只产几斤,也可能过百斤。人类没有办法激发、催促、计划,只能施一点自然的肥料,在重要的节日祭拜山林。
那些年,每年 9 月采摘香榧是头等大事,在外务工的孩子会回村帮忙。一人采摘、全家悬心,为了在山间斜坡采摘,榧农围绕古树搭起竹架,利用特制蜈蚣梯爬上 20 多米的古树,全靠腰上一根绳。「早些年价格高,摘得凶,要快要多,但是古树十树九空,苔藓厚,每年都有几个人掉下去没了。」蔡蔡恳求爸爸不要再爬树。蔡家选择等果子自然成熟掉落,再分批次捡拾,虽然会滚走不少,但人倒是安全了。
老树上长满湿滑的苔藓。
往山下走,一片片土地被规划种植香榧,不过二三十年,也开始结果子。镁光灯晃眼而过,古树香榧还是没走出江浙地区,成本更低的小树香榧开始海量进入市场,价格直线下降。近几年,钟家岭放弃养护香榧的农户越来越多,曾经香榧是这里的支柱产业,现在收入却没有办法支持生活。非采摘期,这里没有游客,只遇到一位挑水种菜的嬢嬢,一片寂静。
作为一个勤奋自信的农人,蔡叔叔基本能种出所有食材。只是女儿和客人一起回来,他去镇上买了些虾;门口一只溜达的鸡又因我丧了命。冬瓜、红薯、土豆、大米都是自己种的,粮食有了酒自然也会有。下酒的时候,蔡叔叔会摸出一小把香榧,笑眼眯成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