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个人,在蜿蜒的山路上行走如飞,一根扁担颤悠悠挑走云飞霞落,一把拨郎鼓梆啷啷敲醒山村的寂寥,一声“猪毛猪鬃换线索啰——”悠长的颤音酥溜溜钻进姑娘媳妇的心窝,那他就是货郎了。
货郎是用脚板丈量山路的人,货郎是用肩膀挑着日月的人。对于山里人来说,货郎的双担里挑着山外五彩缤纷的世界。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担着担子买小商品的是山村一道特别的风景。
货郎一般以河南、陕西、山东、四川人居多,甘肃省内的大多是甘谷或秦安人。他们操着各自的乡音,说话南腔北调,或钢嘴脆硬,或响亮清越,但尾音儿却一律柔和委婉甚至带有几分谦卑,所谓糜面嘴走遍天下,扛子手寸步难行,这也许是背井离乡做小本生意的货郎们一种共有的心态吧。
货郎都是些特别能吃苦的人,他们挑着双担,摇着拨郎鼓,走过一村又一村,翻过一山又一山。天黑了,实在没地方住,牛圈、草堆、柴房随便能挡风的地方都能歇一宿。当他们走得汗流浃背嘴上布满血痂时,一块干馍、一碗剩饭甚至一瓢冷水的施舍,都能让他们心怀感激,甚至于眉开眼笑地打开箱盖,塞给你一小块麦芽糖或一个亮晶晶的镀银小镯子。
有人说无商不奸,我不知道货郎是否算得上真正的商人,但货郎却与“奸”字毫不沾边。祖母说货郎都是些铁心石肺的实诚人。货郎与纯朴的山民打交道,从来都是童叟无欺。那时没有人倡导诚信,但诚信精神却深深地根植于货郎的灵魂。
货郎一般很少做现金交易,多时是用针头线脑之类小商品换取山里人收集的猪毛猪鬃、骨头、头发等物,甚至连穿废的塑料鞋底之类一文不值的东西也可从货郎那里换来可心的小玩意儿。
于是山里人都盼着货郎,尤其是小孩子,平日里总是细心地收集猪毛猪鬃、骨头之类,就连姐妹母亲们梳头时掉下的一半根头发也要捡起来团成团儿,塞在墙窟窿里,巴巴地盼着货郎来。
货郎常常隔十天半月才能来村里一次。货郎来了,村人就洋洋地有了喜气。只要那悠长婉转却刚性十足韧性十足的“猪毛猪鬃换线索啰”的喊声一起,小孩子小媳妇们就得了号令一般飞展地冲了那梆啷啷的鼓声而去。
这时货郎便在众人的包围中从容地放下双担,用袖子擦擦额上的汗,干净麻利地啪啪两下打开他的两只“百宝箱”,于是那五颜六色的丝线、小巧精致的小圆镜儿、阳光下闪着魔幻般色彩的各色洋糖以及别致洋气的发卡、耳环、手镯之类就鲜艳夺目地吸住了人们的眼球。
只一瞬间,就有十几双大的、小的粗糙而黝黑的手同时伸向货郎担,精心挑选着自己中意的东西。母亲们则挑些洋火、丝线之类,因为她们在侍弄饱全家人的肚子的同时还要用斑斓的绣花装点她们朴素简单的生活;姑娘媳妇们的眼珠总是滴溜溜盯着那些新巧的镯子、耳环、发卡、小镜子打转,一对小镯子,戴了又脱,脱了又戴,最后终于心一横,稳稳地戴在了腕上;馋嘴的小孩子们大多是抓几颗洋糖,好让甜甜的蜜味儿滋润以后清苦的日子。
这时候,货郎总是一边笑咪咪地看着,一边收挑好东西的人拿过来的猪毛、猪鬃等物。直到最后一个人满意地离去后,货郎才挑起担子,在梆啷啷的鼓声中向另一个村子进发。
春秋代序,物换星移,货郎早已在汹涌的商潮中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如今忆起货郎,就像在一幅古旧水墨山水画中看见一个淡远缥缈而似曾相识的背影,徒增一缕淡淡的莫名的忧伤。(本文作者来源于网络,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