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史书的编撰往往会打上深刻的时代烙印，每一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文化特色。西汉是继秦代之后的又一个大帝国，各项政治、经济、文化政策也在这一时期得到了制定与推行。这一时代也是中国社会思想文化发展的早期阶段，很多事件的发生都带有浓厚的神异色彩，而《汉书》也将这些特殊事件完整地记录到了史书当中。天马、凤皇、灵芝、宝鼎等灵兽与祥瑞都反映了当时的社会文化观念，也成为了西汉王朝法统之上的神圣标志，是一个时代文化中的特色代表。然而，这些祥瑞的背后依然带有深刻的政治内涵。在西汉不同时期，祥瑞的出现频率和品类多有不同，统治者也赋予了这些祥瑞以独特的政治意义。笔者将从这一层面入手，深刻解析西汉时期各类祥瑞背后隐藏的王朝政治。
西汉时期的祥瑞现象一览《汉书》当中记录的祥瑞与后世不同，它是以时间为轴零散地分布于各篇帝纪之中。可以看出班固在编订史书时将“祥瑞”这一特殊现象赋予了很高的地位，使其得以进入帝纪之中，作为历代皇朝中最重要的事项传承于后世。西汉最早的祥瑞与神异现象就是高祖斩蛇起义，“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斩蛇。蛇分为两，道开。”这则记录直接为刘邦披上了一层神圣色彩，是他后来建立汉朝最基础的法理依据。但在之后的惠帝、高后和文景时代却很少见到有关祥瑞的记载，祥瑞出现次数较多的是汉武帝和汉宣帝时期。
高祖斩蛇起义是西汉最早的祥瑞神异
汉武帝时期最早的的祥瑞记载是在元狩年间，这一时期正是汉武帝建功立业的关键时期，自此之后，祥瑞现象逐渐多了起来。具体的记录如：
“元狩元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获白麟，作《白麟之歌》。”
元狩二年，“马生余吾水中。”元鼎元年“得鼎汾水上。”
元鼎四年，“得宝鼎后土祠旁，秋，马生渥洼水中”等等。
凡此种种，前后多达近十例，神兽之中天马、蛟龙、白麟都有出现。异象之中，泰山之地现黄金，河水之中显宝鼎，甘泉宫中生灵芝，种种异象仿佛都在为汉武盛世做出注解。到了后期武帝还专门下诏书：
“有司议曰，往者朕郊见上帝，西登陇首，获白麟以馈宗庙，渥洼水出天马，泰山见黄金，宜改故名。今更黄金为麟趾褭蹄以协瑞焉。因以班赐诸侯王。”
汉武帝根据祥瑞中的白麟制作大量的麟趾金用来赏赐诸侯王。这样的麟趾金在之前的考古发掘中未见实物。但在海昏侯大墓中出土了大量的麟趾金和马蹄金，象征的就是武帝时期白麟和天马的祥瑞。
海昏侯大墓出土的麟趾金、马蹄金实物
除了汉武帝时期，汉宣帝在位时期国家内部的祥瑞现象也非常多，其内容和形式与武帝时期却有一定的差别。从数量上来说，汉宣帝时期是西汉祥瑞现象最多的一个时代，最早的记载就发生在汉宣帝初继位的
本始元年五月，“凤皇集胶东、千乘”。
本始四年“凤皇集北海安丘、淳于。”
地节元年二月，“凤皇集鲁郡，群鸟从之。”
元康元年，“甘露降未央宫。”元康三年“神爵数集于泰山。”“夏六月，五色鸟以万数过属县。”
类似的记载前后多达十余次，数量远高于武帝时。最主要的神兽就是凤皇、神爵、五色鸟。当中的神爵也是一种鸟类，扬雄的《羽猎赋》中提到了““麒麟臻其囿，神爵栖其林”，由此可见神爵也是一种鸟。神异现象则集中在甘露、嘉谷、灵芝上。祥瑞出现得比较集中的年份是元康年间，以至于汉宣帝特意下诏：
“朕承宗庙，战战栗栗，惟万事统，未烛厥理。乃元康四年嘉谷、玄稷降于郡国，神爵仍集，金芝九茎产于函德殿铜池中，九真献奇兽，南郡获白虎、威凤为宝。朕之不明，震于珍物，饬躬斋精，祈为百姓。东济大河，天气清静，神鱼舞河。幸万岁宫，神爵翔集。朕之不德，惧不能任。”
汉宣帝时期是汉朝发展的转折时期，也是各种思想交流碰撞最为激烈的时期。儒家、法家、五行方术都出现在国家思想的层面，所以汉宣帝时期的政策体现出“外儒内法，杂以五行”的特点。然而，汉武帝和汉宣帝时期的祥瑞现象当中不仅是五行思想在发挥作用，内部的政治意味也非常浓郁。尤其是汉宣帝时期，每一次祥瑞的出现都是对国家的政治生活做出注解，从而发挥重大的宣传引导作用。
汉代凤皇画像砖石
武帝在位期间，祥瑞出现比较频繁的是元狩、元鼎年间。提起元狩年间，想必大家不会陌生。元狩二年，霍去病出陇西，痛击匈奴大军，歼灭匈奴浑邪王的部队。国家因而得到陇西地区，设置凉州四郡。元狩四年，卫青和霍去病各领五万骑兵，分东西两路向漠北进军。卫青与匈奴主力相遇激战，大败匈奴，斩获一万九千多人，一直追击到真颜山赵信城。可以说元狩年间是汉匈关系非常紧张的一个时期，也是西汉王朝大加挞伐，挥师漠北，重创匈奴的重要阶段。正如同高祖斩蛇起义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鼓舞士气，同时也是确立自己领导指挥的合法性与神圣性。汉武帝元狩、元鼎年间的祥瑞应该也是发挥了这个作用，汉家军队在神圣祥瑞的指引下直捣匈奴，洗雪了百余年来的耻辱。此时的祥瑞化身为鼓舞士气的图腾与凝聚人心的武器，在另一条战线上为大汉赢得辉煌的胜利。
武帝时期的祥瑞有激励军心的作用
汉宣帝时期，政治环境则有所不同。汉宣帝即位之初，政权由霍光掌握。汉宣帝得以继位也全部仰赖霍光、张安世等一系列大臣的拥戴。所以，汉宣帝时期的祥瑞很多都是为了宣扬汉宣帝统治的合法性而加以重视的。汉宣帝是汉武帝的曾孙，戾太子的孙子，按照汉代礼法皇位是轮不到他来继承的。汉宣帝继位时，汉武帝的子、孙还有很多人健在，论血统尊卑与宣帝刘询不相上下。论爵位高低，刘询当时还是平民，继位之前才被太后仓促封为阳武侯。其身份要远远低于广陵王刘胥和汉武帝的其他孙辈诸侯王。从此观之，汉宣帝的法统基础其实是非常薄弱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统治集团上层必须从国家层面来宣扬皇位的神圣性与合法性。也是出于这种考量，汉宣帝继位刚刚五个月就有凤皇临空。汉宣帝在位二十六年，祥瑞次数多达十余次，有关于祥瑞的诏书也下达了不少于三次，可见宣扬祥瑞已经成为了汉宣帝验证自己天潢贵胄出身的一种必要宣传手段。同时他还大力尊崇曾祖父汉武帝，以提高自己的身份。他继位的第二年下诏：“朕以眇身奉承祖宗，夙夜惟念孝武皇帝躬履仁义，选明将，讨不服，匈奴远遁，平氐、羌、昆明、南越，百蛮乡风，款塞来享；建太学，修郊祀，定正朔，协音律；封泰山，塞宣房，符瑞应，宝鼎出，白麟获。功德茂盛，不能尽宣，而庙乐未称，其议奏。”这次为汉武帝加尊号的诏书将汉武帝时期的祥瑞尽数记录，可以看出在当时社会上已经将祥瑞和君王的政绩与功德联系在了一起。因此，汉宣帝时期大量的祥瑞现象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宣帝时期的祥瑞主要是为了验证政权合法性
祥瑞观念不仅是是当时的一种政治现象与政治行为。它对于后世的思想演变和政治发展也有非常大的影响。众所周知，自董仲舒上《天人三策》给汉武帝后，汉武帝开始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进程。可董仲舒的儒学思想中加入了当时非常盛行的五行思想，提出了天人感应，也是因此祥瑞才和统治情况发生了联系。随着儒家文化的广泛深入，五行思想也在社会上扎根并不断发展，最后出现了独特的谶纬之学。谶纬之学之中祥瑞符谶成为了主要内容，后来王莽篡汉、刘秀中兴都与谶纬之学有莫大的关系。祥瑞思想也因此上升到了国家层面加以重视，《汉书》之后祥瑞思想也进入了官方史书之中，不是散落于帝纪之中就是有专门的《五行志》、《符瑞志》加以完整记录。一直到了宋代的大儒周敦颐、邵雍时期，儒家思想中依旧有非常深刻的五行术数烙印，《皇极经世》、《太极图说》都有非常明确的五行思想阐述。而祥瑞也被历朝历代的君王视为盛世景象的代表，有“国之将兴，必现祯祥”的说法存世。宋代的大中祥符年号也是因为“天书符瑞”而来。直至清代统治者依旧很热衷祥瑞，史书中对于祥瑞的记载更是不胜枚举。可以说汉代的祥瑞观念整整影响了两千年的帝制社会，对中华文明的发展起到了深远的影响。
《皇极经世》中就有五行思想、祥瑞观念的传承
综上所述，祥瑞观念成型于汉代，既是一种自然现象也是一种政治行为。统治者可以用异象祥瑞来凝聚人心、激励士气，从而为国家政治举措披上一层神圣的外衣，以加强影响力。同时也可以利用祥瑞现象为自己的政权增加合法性与神圣性，消除由于政治、法统等原因造成的不良影响，突显皇统的至尊权力和神圣地位。这种祥瑞观念脱胎于儒家之中融入的五行思想，并深深植根于社会基层。后来演变出了谶纬学说，在整个东汉时期的思想界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甚至一度成为显学。此外，这种思想观念还有着强大的生命力，一直伴随着中国社会历史的发展，前后长达两千年之久，对于后代的政治、经济与思想文化领域均有着重大的影响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