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走了一天一夜，老石都走迷糊了，分不清东西南北，才总算到了土匪老巢。这个土匪窝非常简陋，大石头底下，一溜小茅房。
嗯……说茅房有点不雅，可实际上真不一定有茅房大。里面最多躺三个人，第四个人想躺进来，要么脑袋露外面，要么脚丫子伸出去。
就这么艰苦的环境，也不是人手一间。土匪头子都有老婆，一般2-3个，这次出门打劫也不知道去了几天，匪首一回来就着急上火，跟老石说：“你等等啊，等我忙完了再给你腾房子。”
匪首要干啥也不说了，总之他比划了一个手势，很得意地表示：“至少半个时辰。”
土匪为啥这么寒酸，为了躲避官军，土匪窝一般都设在大山深处，动不动山顶。山顶上你能盖啥房子？有茅屋住就不错了。
老石是宝贝，所以分到了一间茅屋，当然，还有两个贴身保镖，不能浪费空间啊。大部分土匪没房子住，只能露天睡地上。
他们进山这天刚下过雨，整整下了一天，而且这时候是十月，山里已经很冷了。这酸爽，自己体会，在旧社会就算当个土匪，过的一样是苦日子。
鸡蛋和鸡肉
住的不行，吃的也不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那是做梦，别说酒了，肉都没有，不是土匪们不想，是真没这个条件。
县城里有酒，也可以抢过来，但怎么运？匪窝离县城少说上百里，还是山路，三天跑一个来回，都得是马拉松冠军那水平。
养猪吧，你见过谁在山顶养猪的？养三个月，都可以拉出去竞选健美小姐了，一只比一只苗条，为啥，每天光喝西北风了。
这都不是主要问题，麻烦在于随时搬家。比如土匪头子做了个噩梦，或者早上摔了一跤，掐指一琢磨，大惊失色：“不好，此乃血光之预兆，扯呼，换地方。”
当土匪心理压力很大的好不好。
丁丁咣咣搬家，还赶着猪，撵着鸡，搬不了几次土匪全出家了，为啥，太累。你搬几次试试，保证你看到猪肉就恶心，听到八戒就急眼。
土匪吃什么？米饭加蔬菜，米不是白米，而是一种红色的糙米，老石说很难下咽。据我分析，他吃的应该是红稻米，当年很便宜，被视为穷人口粮，但现在不一样了，身价百倍，一般人根本吃不起。
蔬菜也不是家常蔬菜，而是山蘑菇、野芹菜，各种山野菜。靠山吃山，很明显，土匪们以天然环保绿色无污染食品为主。
从这个角度看，很难说老石吃的不好，搁现在，这一顿饭怎么也得好几百。但老石是外国人，外国人必须吃肉，别看他是传教士，那也是打着耶稣旗号的食肉动物。
匪首不知道是可怜他，还是担心他饿死拿不到钱，拿了两个鸡蛋，交待小土匪煮给他吃。结果小土匪贪污了，一个没给老石留，气得匪首火冒三丈，差点崩了他，搞出一个“鸡蛋引发的血案。”
为了鸡蛋宁肯不要命，可想土匪的日子，不比贫下中农强多少。
有一次土匪不知道从哪搞到一只鸡，鸡多人少，只能切成片分享。老石作为肉票，兼山寨头号贵宾，匪首给他分了最大最好的一份，满满一盘，里面是鸡头、鸡肠和鸡爪。
匪首很有诚意地说：“鸡头吃了会变聪明，鸡肠吃了胃口好不拉肚子，鸡爪吃了，下次遇到土匪你就跑得快，不会被抓了。”
老石瞅着一大盘鸡下水，欲哭无泪。旁边一个小土匪咽了口唾沫，看着自己碗里的小片鸡脯肉，跟老石对视了一眼，肚子里互骂对方是煞逼。
经济土匪和布道
冬天来了，山里很冷，土匪们很少出去打劫，整天窝在茅屋里烤火。
经过初期的慌乱，老石慢慢平静了下来，不再害怕。他自己说这是信仰的力量，可我说搁谁都这样。
极度紧张之后，一旦发现没有生命之忧，就会陷入另一个情况，精神极度放松。你问我咋知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咋来的，不就是这样搞出来的。
你要不信，买张机票飞到索马里，主动申请当一次肉票。上一分钟你还在担心吃枪子，下一分钟你就开始跟绑匪拉家常了，再下一分钟说不定聊到量子力学了。
老石开始了自我营救，他是传教士啊，洗脑这是家传手艺。土匪们指望拿他换钱，对他没敌意，也愿意跟他唠嗑。大冬天没啥事做，侃呗，山里兄弟那点破事都听腻了，洋人讲洋故事谁不爱听。
老石苦口婆心说了好久，从创世纪一直讲到玛拉基，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土匪们听得很认真，跟他一起唱赞美诗，唱到忘情处还会高呼“哈利路亚”。
但只要老石一提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我出去，土匪们立马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老石还从没碰上这样的，你说他不信吧，他听得比谁都认真，但听归听，听完该干嘛干嘛，你还是肉票，我还是土匪，角色从来不肯向教父和信徒挪半步。
这严重打击了老石自信心，信仰差点崩溃，一直到最后，这都是他心中的一个谜。
据不完全统计，民国期间湘西土匪文化水平相当高，有留过洋啃过洋墨水的，有北大毕业的（我真不是在黑北大），有士官军校毕业的，还有在国民政府担任过省级要职的。
想忽悠这帮人真不容易，他们不是没信仰，但他们信仰的是金钱教，这也是中国人一大特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是为了发财，谁愿意拎着脑袋冒险？
老石说得眉飞色舞，惊天地泣鬼神，但在土匪眼里，都比不上12万现大洋重要。
你说的你的神牛逼，那你让他出钱把你赎回去啊。
后世历史学家，对这种土匪有个定义，叫“经济土匪”，意思是很有经济头脑的土匪，没有政治追求，也没有政治目的，眼里只有赚钱，土匪也是职业，而且是很赚钱的职业。
戏剧性的圣诞节
谈判很不顺利，不是教会官府心疼钱，而是怕给得太痛快，反而成了坏事，这岂不是鼓励大伙当土匪。
老石等得不耐烦，逃跑过一次，但很快就投案自首了。因为他跑出去没多远，发现不认识路，与其送上门给老虎当美餐，还不如耗在土匪窝喂跳蚤。
因为这次逃跑，老石也被转移到另一处营地，交给另一个匪首看管。这个营地设在森林，茅屋盖得更大一些，一间屋能住十个人，晚上睡觉的时候，老石躺在正中间，看管土匪众星捧月。
躺在人堆里有好也有坏处，好处是可以取暖，坏处则是太脏了。土匪窝基本等同于跳蚤窝，土匪们常年不洗澡，甚至整个冬天不换衣服，每人都有一身寄生虫，和严重的皮肤病。
就在老石认为自己要死在跳蚤嘴里的时候，圣诞节这天，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谈判成功了，但不是绑架老石这伙土匪。山里有好几伙土匪，有一伙两千多人的土匪，一直跟官军谈判收编，圣诞节前夕，双方终于达成一致，签字盖章，不许反悔。
土匪们要求很简单，就是投降吃皇粮，官军要求更简单，投降可以，你得把那谁，给我弄回来。
所以后面就换成了，土匪和土匪的谈判，那边土匪老大亲自上门，俗话说同行是冤家，要12万赎金，唬得了教会，可唬不住同行。
“兄弟我自罚三杯，给个面子，打个折先。”
等了八十天也没等到赎金，这帮土匪本来心就有点凉，另外也惹不起，毕竟人家有两千多号人，现在又跟官军联了手，真打起来自己一定吃亏。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都懂，可估计你们谁也没见过这样还的，从1.2万英镑砍到了40英镑。
我估计原因有二，一是要给面子；二呢主要是穷，知道对方家底，榨不出什么油水，惹急眼了掏不出银子，直接掏枪子。
土匪最了解土匪，“操，这帮龟儿子，比老子还穷，多要也拿不出来。”
当老石听到自己的赎金数额时，心里还有点失落。
“40镑为啥不跟我说，是不是看不起我？”
圣诞节这天，老石被带到了洪江县城，接待他的是前土匪头子，现在的将军，将军为他举办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杂乱的服装和统一的军旗形成了鲜明对比，嘹亮的军号久久回荡，与此同时，老石听到了一声凄厉惨叫。
部队驻扎在一个农场里，农场大门口摆着一张供桌，桌前放着熏香和红烛，还有装着冒尖米饭和酒的大碗。
先前老石见过的所有土匪头子，包括抓他和救他的八个匪首，一字排开跪在草垫上，虔诚地向供桌磕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