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水词集
作为豪门公子、皇帝近臣的纳兰性德,也没有像其父一般致力于交结官僚政客,相反与他交游的都是“皆一时俊异,于世所称落落难合者”。这群人往往都是些不得志的文人,他们年纪比纳兰大一倍,都有名气而无官职,且往往都是汉人,比如顾贞观、朱彝尊、陈维崧、严绳孙、姜宸英、梁佩兰、秦松龄、马云翎等人。
像广州人梁佩兰命运就非常不济,三十年间曾6次赴京会试均落第,他中进士时已经年届六十,做官不到一年便告病南归,长期过着比较清寒的生活。但是纳兰性德却依然非常欣赏他,曾修书邀他共同编选宋元词集,在他离京回岭南时还在送行的词中感叹:“一帽征尘,留君不住从君去。片帆何处?南浦沉香雨”。
梁佩兰(1630年—1705年)清初诗人。
而严绳孙作为明朝遗少,一直没有参加清朝的科举考试,他性情旷达,作画山水深得董其昌恬静闲逸之趣。他曾被召参加康熙十八年的博学鸿词科,却没有丝毫中科的心思,仅匆匆写了一首“省耕诗”便搁笔退场。纳兰性德刚认识严绳孙时才二十一岁,对方已经是个花甲老人了,但纳兰性德与其性情相投,曾邀请他到家中小住。由于严绳孙对官场并不热衷,所以他对纳兰性德仕宦苦闷的情绪,也似乎比别的朋友理解得更深切一些,在别人都在为纳兰性德随驾出巡说些漂亮的祝贺话时,他反能同情纳兰性德的苦楚,为其惆怅伤感。
不过,要说交谊最深的还属顾贞观。顾贞观是晚明东林党领袖顾宪成的四世孙,江苏无锡人,工诗文,词名尤著。他年长纳兰性德十八岁,两人相识时,纳兰性德二十二岁年少登科前途无限,而顾贞观已经四十岁了且终生不过区区一举人。纳兰性德却与他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直接结为忘年交。
纳兰家里有几座茅草搭建的草堂,名为花间草堂,跟金碧辉煌的纳兰府整体格调相比颇显得格格不入。这雅致的茅斋正是纳兰性德为顾贞观专门搭建的,他给顾贞观的诗中说:“世谁容皎洁,天特任疏狂。聚首羡麋鹿,为君构草堂”。
纳兰性德对待顾贞观就像对待亲兄长,他曾拉着自己儿子的手对顾贞观说:“此长兄之犹子!”又挽起顾贞观的手对儿子说:“此孺子之伯父!”
顾贞观(1637-1714),清代文学家。
纳兰性德还急其所急,允诺设法营救顾贞观的好友吴兆骞,以“绝塞生还吴季子”为已任。当时吴兆骞因为江南五闱科场案的无辜牵连被革去举人头衔,流放宁古塔戍所二十三年。后来经过纳兰性德的请求,纳兰明珠从中营救,朋友们凑了点钱,才得以赎还。吴兆骞抵京后,全家安排住在徐乾学的学馆里,纳兰性德为此很高兴,分别给顾贞观和吴兆骞都写了词诉说感慨。
纳兰性德与顾贞观相见恨晚的重要原因是,他们对现实有共同的认识。似乎在顾贞观面前,纳兰信德才能卸下所有防守,格外真诚做自己,袒露心底的声音: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成生此意,不信道竟逢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在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纳兰性德《金缕曲》
纳兰性德从不觉得能够出身高贵门第,能在京城混迹于官场就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恰恰相反他只觉得这是命运的偶然安排罢了,“卿自见其朱门,贫道如游蓬户耳”。他把这些感受都直白地告诉顾贞观,是希望出身寒素的朋友们都能理解他,不要把他作为一般的贵介公子看待,因此他说自己本是个狂放不羁的人。
纳兰性德在诗词里反复强调自己“不是人间富贵花”,一无所缺的他总是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直叹自己是“人间惆怅客”。纳兰性德死后,纳兰明珠在家捧起《饮水词》,读到这一首词时禁不住老泪纵横,他想不明白“这孩子什么都有了,怎么还会这样不快乐呢”。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纳兰性德《浣溪沙》
来源:唐诗宋词古诗词
实习编辑|潘俊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