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语言》,作者: [美] 爱德华·霍尔,译者: 何道宽,版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11月
在邵燕君任教的北大,“内卷”现象是一个学生们普遍关心的问题。今年9月,三联生活周刊的报道《绩点为王:中国顶尖高校年轻人的囚徒困境》,就讲述了清北这类顶尖高校中学生们之间陷入过度竞争的困境。邵燕君通过《破壁书》的研究,发现近年来流行词表征的社会情绪中,焦虑和无力感开始变得越来越突出。“从前些年的‘丧’、‘佛’、‘怂’,到今年的‘内卷’、‘PUA’,其实年轻人的这种‘被挤压’的感觉是越来越强烈的。这些词汇,对于我们观察年轻人的精神状况,是非常重要的窗口。”
如果将时间尺度拉长,流行语的这种窥见社会情绪与问题的“窗户”功能,就会体现的更加明显。在维舟看来,2016年出现的“丧”同样是一个流行语背后社会情绪的转折点,“这一系列的词其实反映了非常重要的现实问题。之所以这些情绪被看见,也是因为熟悉互联网使用的90后年轻人开始成熟,逐步在网络话语空间中占据分量。在阶层流动的通道不断收窄的情况下,年轻人们通过自己的努力感到很难突破到下一个阶段,就很容易出现一种焦虑、无力的感觉”。
不过,维舟也认为,这种焦虑背后彰显的也是强烈的自我认同以及对未来的强烈期许。维舟观察到,在网络流行语的近二十年的发展历程中,这种流行词背后彰显的年轻人自我认同正在变得越来越强。“许多流行词的含义往往复杂而微妙,它的流行与当时社会的特定感受有着非常紧密的结合。有时乍看不无相似的词汇,如果我们深入到其社会语境中,就会发现其呈现出来的意涵其实大不一样。比如‘屌丝’和‘打工人’,‘屌丝’背后反映的是一种经济范畴的自我认定,且通常都是自嘲,我们既难接受他人这样称呼,也未必认同这个身份。这个词的背后是一种改变的期望:我们希望能完成‘逆袭’,晋身“成功人士”。但“打工人”有一些不同,它包含着一种清楚的自我认知:自己很可能将一直是这个身份,也从这个身份出发去看待社会现实——即便你月入数万,看起来“成功”了,但你仍然是‘打工人’。在这一点上,这个词既表明了年轻人对“成功”的否定和对阶层流动的不抱希望,同时也可看出他们强烈的自我身份认同和自我认知”。
不过,正如邵燕君提及的流行语“指认问题”的作用,维舟同样认为,“打工人”这个词的流行拥有一定的政治性,这些流行语唤起的社会讨论,使得社会各界开始关注与反思当代年轻人的生存处境,而反思,正是改变的开始。但维舟也承认,近年来由于舆论环境的变化,一个热词的流行渐渐地不一定是由于它所代表事件的公共性和争议性,而更多地取决于这个词本身的可传播性。一个词的有趣与否,是否能够引发特定的社会心态,或许更决定了它能否传播开来。在《新京报书评周刊》的一篇旧文中,作者黄炎宁给出了类似的观察。他指出,相较于早年间“我爸是李刚”、“躲猫猫”等带有针砭时政含义的网络热词,当下的流行语更多是用于“吐槽”,调侃与狂欢取代了批判性的网络围观,成为网络流行语传播的主要基调。虽然新的一些词汇同样蕴含着政治性,但亦有遭到资本挪用的风险。
02 钩子:
勾连起最丰富情绪的词语会有生命力
在这些令人目不暇接的流行词中,怎样的词汇会更加有生命力呢?邵燕君给出的答案是“可以迁移语境”,“流行语可能产生是在网络中的某一个小的群体中,但这个词如果脱离了这个空间依然能够存活,才会有持久的生命力,这种词汇往往击中了广泛的时代情绪。”
周玄毅则用“钩子”的比喻来理解流行语的生命力。在他看来,越能“勾起”丰富情绪的词汇,越具有持久的生命力,特别是那些既往的词汇无法精准形容的情绪,如果新的流行语能够恰到好处地传达,那么这个词汇就很有可能一直流行下去。“比如‘get’,‘get’到一个点,就是一种很形象地形容‘理解’的词,它能够描述一些和一般意义上的‘理解’不一样的感受。还有‘丧’这个词,‘丧’所传递出的微妙情绪,其实用一些其他的词很难代替。和这些词汇比起来,那些突然出现的谐音梗就显得比较难以持久传播,所以我们说,u1s1这类谐音梗是要扣钱的。”
“内卷”无疑是这样一个好的钩子。“内卷”流行后,一篇人类学家项飙谈“内卷”的采访获得了超过百万的点击量,充分说明了这个词汇勾起的社会情绪,学生们比拼绩点,职场人士比拼谁的下班时间晚,全职妈妈比拼给孩子报的兴趣班数量,不同的人群的情绪仿佛都通过这个词汇获得了具象化。这一词汇的走红其实并不只和词汇的内涵有关,“内卷”的英文involution在学术圈亦可翻译为“过密化”,然而,“内卷”中的“卷”字形象地指涉了一种人与人之间激烈竞争的图景,使其更容易在传播中勾连起人们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