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庆在《世说新语》里面,是这样写触发桓温感慨“木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情境的:桓温看到昔年种的柳树,都已经有“十围”粗了。这里并没有说明当时的柳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十围”粗的柳树,可以形容枯槁,也可以是杨柳依依。
据了解,柳树的寿命大概是150年,而桓温二次北伐时看到的柳树,也不过是种植了二十来年的光景,可以说当时的柳树正值壮年,所以大概并不是读者所想象的“垂垂老矣”的样子。
既然是这样,那么桓温所说的这句话就要有另外一番解读了。桓温21年前种下的柳树,都已经有十围粗了,可以说是一种非常圆满的结局。而此时45岁的桓温,还没有帮助国家完成统一,还未能建功立业,这一项任务还处在非常原始的状态。当年种的柳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长成了一片森林,而它们的主人,却依然一事无成,怎叫人不感慨万分!
在这里,我们必须要对桓温这个人物有充分的了解。
桓温是东晋时期有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并且还是晋明帝的驸马,因为领兵灭亡了成汉政权而名声大震,而且后期又三次出兵北伐(前秦、羌族姚襄、前燕),战功累累,权势滔天。
但仔细研究桓温的家世背景,我们发现,在年轻时期,他并不属于名门望族。桓温虽是东汉大儒桓荣之后,但是到了三国时期,他的高祖在嘉平之狱中被司马氏诛*了,而整个家族的势运也随之衰落。整个家族在当时就被称作“刑家”,意思是受刑者的家族,是要被人“另眼相待”的。所以,桓温的父亲在南渡后还得广交天下豪杰,努力提高家族地位。
《晋书·桓温传》记载:温豪爽有风概,姿貌甚伟,面有七星。少与沛国刘惔善,惔尝称之曰:“温眼如紫石棱,须作猥毛磔,孙仲谋、晋宣王之流亚也。”
由此可见,桓温并不是个纨绔子弟,而且生得器宇不凡,是个胸有大志的人物。他曾经抚着枕头坐起来说:“既然不能流芳百世,难道不能遗臭万年吗?”因为他这样,丹杨尹刘惔认为他虽然是个奇才,但同时也是个野心家,不能让其掌握荆州形胜之地。
总的来说,桓温是个政治、军事奇才,同时也有野心,或者说是雄心壮志。桓温第一次北伐时,曾因粮草不足而被前秦军队打败,到第二次北伐时,肯定是建功心切,想要一雪前耻。这个时候,自己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看到昔年的嫩芽变成了高大壮硕的垂柳,怎能不心生感慨!
02 庾信《枯树赋》:给予“树犹如此”特定的情境
《枯树赋》是庾信羁留北方时感叹身世之作,里面也提到了桓温“金城泣柳”的典故。不过,和刘义庆的描写不同,桓温在这里确切地描绘出了“树犹如此”中的“如此”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枯树赋》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
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在这里,桓大司马(桓温)看到昔年种下的柳树,于今看来是“摇落”了的。摇落一词,经常用于比喻衰老的迹象。如《楚辞》宋玉《九辩》中如是说:“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描述的是草木凋零的景象。
而“凄怆”就为人的情感定调,人在江水深处,看到柳树凋零的景象,于是有了凄然悲怆之感。
也就是说,庾信对桓温的典故的解读,属于上面说的第一种情况:桓温看到当年手植的柳树都枯老了,于是感慨韶华易逝,容颜易老。其实,庾信生在南北朝时期,距离桓温的时代并不遥远,所以他在作品里面描写桓温的言语,虽然有文学修辞方面的夸张成分,但是可信度还是蛮高的。再者,庾信是河南新野人,在当时,庾氏也是当地的大家族,其与桓温的好友庾翼极可能沾亲带故。
从文学鉴赏的角度来看,关于树木的描写,《枯树赋》明显是要高于《世说新语·言语》的。《枯树赋》写出了树木由盛转衰的过程,先是“声含嶰谷,曲抱云门”、“熊彪顾盼,鱼龙起伏”;接着是逐渐衰落,“鸟剥虫穿”、“膏流断节”、“百围冰碎”、“千寻瓦裂”;最后,树木彻底枯老,“木叶落,长年悲”、“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在读的过程中,人的情绪自然也会随着歌赋的描写而转变,可谓是“千回百转”,人事维艰、人生多难的感慨便油然而生。
而刘义庆的《世说新语·言语》写的柳树,它们的状态如何,文中只有“皆已十围”四字来描述,读者根本不知道它们究竟是枝繁叶茂,老当益壮,还是枯萎凋零,残破不堪。应该这样说,《世说新语·言语》寥寥几句,是要有足够阅历的人,才能真正读懂的。
值得一提的是,“木犹如此”到了庾信的《枯树赋》中,变成了“树犹如此”。一字之差,但给人的想象却不尽相同。“木”虽然指代的是柳树,但是带给人的却是树木的局部之感;而“树”则令人想象出树木的整体来,包括主干、枝桠、柳条、树根,等等。
总的来说,庾信的《枯树赋》赋予了柳树更多的情感和细节。
03 姜夔:以树之“无情”衬人之“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