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炎堃 李景民/口述 蒙憬/整理
民国十七年(公元一九二八年),同官(铜川旧名)自夏至冬不下雨,秋无收获。深秋,勉强种上了麦子,谁知十八年(公元一九二九年)春夏又连续干旱,夏田收成不够种子。秋季,下了几场雷雨,糜子收成较好,产量约及平年。民国十九年(公元一九三 O 年),南区(黄堡)、东南区(陈炉)复大旱,麦秋无收。中、东、北、西区赖暴雨还有收成。由于连续三年大旱,使同官及关中各地发生严重灾荒,饿殍遍野,人食树皮草根殆尽,同官灾民达二万余口(《同官县志》),占总人数的一半。这就是陕西关中历史上有名的十八年年馑。
地里无收成,饿死者不计其数
民国十八年年馑灾民
我们都是十八年年馑中的过来人,亲身经历了这场大灾荒。记得民国十七年秋虽无收,但一般家庭还可以凑合过日子。贫苦农民则难以过冬,将苜蓿、菜籽(油菜)连根挖去吃光了。那时候,同官地广人稀,苜蓿、菜籽种植面积约八到十万亩,贫苦农民靠它才勉强挨过了年关。民国十八年春,苜蓿、菜籽没有了,灾民只好以野菜、野草刺苋、苦菜、灰条、野扫帚、枸杞、打碗花(牵牛花)等掺些糠皮、油渣充饥。后来,能吃的野菜、野草也很难找到,又将榆树皮、玉米蕊、嫩树叶当饭吃。
大批灾民背井离乡,拖儿带女沿门乞讨,有的向甘肃一带逃荒。那时,关中受灾面积很大,粮食奇缺,同官市场一斗麦子售价七元硬币(银圆),陈炉高达十元,是平年粮价的十四倍,市民吃粮也很困难。灾民讨要不来,饿急了就从人手里、碗里抢着吃。
民国十七年到十八年初,同官县长邓德模(甘肃人)懦弱无能,依靠几个劣绅出谋划策,搜刮民财,中饱私囊,哪里还管老百姓死活。同官饥民遍地,饿毙街头。杨家砭十七八岁的独身小伙子叫满云饿死在院子里;陈炉一老汉沿门乞食饿死在南关大路边;外地一讨吃妇女午饿死在西门外城壕边;杨家沟戴家的小孩鱼儿也饿死了;南古寨(一九六五年划归宜君县云梦乡)李书娃老汉进城讨吃,饿昏在印台山土城内,已奄奄一息,幸被雷家发现救去,才幸免一死。这些都是我们亲眼看到的,没有见到的还不知饿死了多少人
敬神烧香,乞雨无果
民国十八年春,同官城乡饥民充溢,怨声载道。县长邓德模为安定人心,带领地方绅士组织百姓和学生到泰山庙祈雨。同官大街贴满了黄纸,过街标语写着“油然作云”“沛然下雨”“甘霖霈降”“普济万民”。参加祈雨的百姓和学生,人人头戴柳条帽,见戴草帽者劈头夺去。
邓县长率众绅士在前,选印台村属龙的李善人(外号,名李忍)光脚赤臂,头顶水罐随后。锣鼓喧天,浩浩荡荡,出县城北门到泰山庙的无量祖师洞敬神烧香。然后由李善人用顶的罐子在神前的灵泉汲水一罐,仍由李善人顶着,迎送至关帝庙设坛祝祷,又选二人陪伴李善人昼夜跪拜坛前,祈神降雨。半月后,不见落雨而散。
赴省城求赈灾 灾民饿殍遍地
四五月间,邓德模去职。陕西省政府主席宋哲元(山东乐陵人)派秘书白如琳(山东乐陵人)任同官县长。白如琳到任,一面整顿社会秩序,一面派雷炎望、翟直生(济阳寨人)去西安请赈灾。雷、翟二人带县府公文及县长名片,路途奔波三日到达西安,但见西安街头灾民众多,屋檐下横竖躺着衣衫褴楼的穷人。走在街上,常常可见到行人围观饿毙者。皇城、满城、后宰门一带的土坑里扔着饿毙者的尸首,群狗抢着吃,让人惨不忍睹。街上饭馆里,桌子周围站满了讨吃的灾民,要不来就硬抢,用手从碗里抓面,抓到馍给上边吐唾沫,抹鼻涕,顾客不要了,他们才拿去充饥。走在街上,常常见到父母领着头插谷草面黄肌瘦的孩子,看了不由人泪流满面。
令人不寒而栗的民国十八年年馑惨状
雷炎堕、翟直生二人当晚投宿于钟楼西的东复盛酱园。第二天一早,二人即向陕西省救灾委员会投文,并面陈同官灾情。主任委员杨仁天(蓝田人)听了说道:“陕西灾情很大,受灾面积甚广,会内一时无法周转,刻下无款救济。你们先回去交差,以后有了款再作统筹安排。”二人听了面面相觑,正要申辩,忽然一群灾民拥进主任办公室,杨主任气得挥拳相向,向外驱赶,哭泣哀求之音溢于户外。
二人无奈,只好持白县长名片去新城省政府求见陕西省主席宋哲元。宋见自己秘书名片,即令三道岗哨传同官代表进见。二人来到会客厅,向宋主席面禀同官灾情,请求速施救济。宋哲元当即手谕省救灾委员会,拨给同官救灾款两千元(硬币)。雷即电话告知白县长。白如琳派一巡官带十名警士来西安,保护雷、翟二人将钱带回同官。随即令各区编造灾民花名册,报县审批后,又派专人到各区监督,将救灾款全部发到灾民手里。尽管这样,政府官员和地方绅士中仍有一些丧尽良心者克扣贪污救济款,平民百姓只得忍气吞声,哪里还敢多言。
二赴省城求赈灾,幸亏于右任帮忙
民国十八年夏,左协中旅长(后任国民党二十二军军长,一九四九年在榆林起义)率部驻同官。因久旱不雨,有些军官又倡议祈雨。驻军列队,发三个“马角”(神汉),三个大木炭火盆,火盆中烧着犁地铁铧,“马角”围着火盆边走边跳神,见站在高处观看者,便用烧红的铁铧投掷击打,催赶人们随后助威。祈雨队伍出县城南门,一直走到三里洞的药王洞烧香燃表。敬神一毕,从药王洞内取水一罐,迎至南坛(即今市一中操场东南角),设坛祭祀等雨。二十多天后仍无雨而散。
与此同时,雷炎堑奉白县长之命,二次赴西安请赈。沿途二百多里,见许多村庄房屋倾颓,人迹稀少,炊烟断绝,到处是一片凄凉景象。雷炎堕在西安请赈,投文面陈,托人说情,请客送礼,奔波三月有余,没有丝毫结果。幸遇国民党监察院长于右任先生回西安视察,赶忙前去拜谒,面陈了同官灾情。经于右任先生向省政府建议,才又给同官救济小麦二百包(母包二百市斤)。后来,华阳义赈会又救济同官一千元;地方捐赈收款六千三百六十八元(《同官县志》)。
县长舍饭,每人两勺,依然有饿死者
白如琳县长将这些钱粮大部发给了灾民。留下的一部分钱粮,从十八年夏开始,在南街(今铜川市师范学校驻址)开设粥厂群众称之为“舍饭锅”,救济老弱病残及儿童粥厂雇佣专人将粮食连皮磨成惨子,用大锅者成稀饭,一日供应一次。每天中午,白县长偕同地方绅士二人到场,由县府警察维持秩序,白县长亲自掌勺,绅士站在旁边监督,灾民排队领饭,每人两勺。
同官民俗,认为吃了“舍饭”后辈很难翻身,许多人不愿意去吃“舍饭”,但生死攸关,吃“舍饭”的人每天仍然排着长长的队伍。如此一直到民国十九年(公元一九三 O 年)春,使同官许多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灾民得救。尽管如此,因灾情大,灾民众多,加之政治腐败,救济钱粮少得可怜,且又多延期误时,因而,饿毙者屡见不鲜。十八年秋冬,我们亲眼见到外地一逃荒来同官的老年妇女饿死在南关山神庙里;还见演池饿死两个小孩,其中有个十五六岁的男孩饿死在庙院门前,到下午,尸首上爬着一群苍蝇也没人管。
民国十八年年馑乞讨者惨状
铜川北关每月逢五、十会的由来
十八年秋,同官下了几场雷雨,晚秋糜于丰收,灾情开始缓解,多数人暂时可以凑合度日,但贫苦农民仍然缺衣少食,沿门乞讨。县府除继续开设粥场外,白如琳又召集地方绅士商量,将城关每月三会(逢五会)改为每月六会(逢五、十会),以活跃市场,吸引外粮,降低粮价。有些农民可以做点小生意,有点收人,减轻灾情。绅士们一致赞同。从此,城关每月逢五、十会,一直延迄至今。与此同时,白县长又申请省救灾委员会拨给同官种子款三千元,扶持灾民种上了麦子。
十八年腊月底,年关将近,白县长将流落同官街头讨吃的灾民全部集合起来,同地方绅士土蕴章、冯又文、雷炎堕等一起,亲自带领灾民沿街各店铺讨要,卖吃食的给吃喝,卖杂货的给钱。父字号见县长及绅士们亲自讨要,哪个还敢不给日都给得比较多。讨要来的食品和钱,全部分给流浪街头的灾民去过年。
民国十九年,陈炉、黄堡仍大旱,麦秋无收。其余地区赖暴雨,收成还算可以。黄、陈两地出产陶瓷、煤炭,幸有些收人,全县灾情大大缓解。但经此灾荒,已元气大伤。由于社会制度腐败,税如牛毛,同民愈加贫苦。许多贫苦群众纷纷接受共产党的革命思想,奋起投身于谋求翻身解放
的革命斗争。
1987年11月
注;本文《铜川市郊区文史》第四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