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墟妇好墓出土的玉鱼,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那么,鲧又是如何治水的呢?
《天问》中没有明说,大约并没有很见效,因此鲧在羽山接受惩罚。《天问》很奇怪地问,鲧也是有功劳的,“帝何刑焉”,为什么要惩罚他?因为图腾时代是一个“前科学时代”,对洪水这种危害性极大、远远超过先民应对能力而难以解决的自然现象,其处理方式很可能(也只能)是——
动用巫术。
这就是为什么鸱龟都听从于鲧,而鲧失败之后却在羽山受罚的原因。因为在历史事件中的鲧大约是鱼图腾部落的一位首领,也是一位巫师。他的解决方式很可能是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祭祀活动,而这次祭祀无疑失败了。愤怒的鸟图腾部族就把这位“失去天恩”的巫师带走到自己的部落中进行惩罚。
我们很可以怀疑,鲧成为原始巫术仪式中的人牺,这就是汤夺先、张莉曼所说的“鲧作为神明的献祭被当作牺牲品献给了天帝以平息其怒气”(《“大禹治水”文化内涵的人类学解析》,《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纪晓建根据“若国大旱,则帅巫而舞雩”认为,在上古时代,遇到重大灾难时,巫师不得不“挺身而出或因卜筮所需而做了人牺”(纪晓建:《山海经》对《楚辞·天问》神话材料之补正,内蒙古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所谓“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於桑林”(《吕氏春秋》),即是作为巫师的商汤自*祭神,以求神明缓解旱情。《左传·僖公二十一年》:“夏,大旱,公欲焚巫尫。”陈梦家指出:“暴巫尫或赤女宰,皆谓将身体暴露于烈日之下,以希上苍哀愍,沛然降甘霖。卜辞‘赤'字像人立于火上,大汗淋漓,实乃暴巫之象。”(陈梦家:《商代的神话与巫术》,《燕京学报》,1936年第20期)可见巫师以自身为人牺,恐怕是上古时代的常见现象。
鲧很可能作为献祭死于这次惩罚,人们希望以此恢复上天对人的宠爱。失去了鲧的鱼图腾部族又重新选出了一位首领,那么,“伯禹愎鲧”也就可以理解了——因为禹这位新选出来的鱼(或者龟)部落的首领,他通过某种仪式使部族相信他继承了上一代巫师鲧的神之后裔身份,因此称之为鲧之子。
在当时的生产力条件下,让禹带领一群人“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似乎过于夸张。对于禹的治水方式,除了已经成为主流的“大禹疏洪泄导”说以外,还有一些不同的、非常有价值的观点:
第一种,禹的功绩在于农田水利
孔子在《论语·泰伯篇》中说:“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黼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
先师孔子行教像
禹“致孝乎鬼神”,“致美乎黼冕”,说明孔子认为禹之德有大部分在于敬神,这印证了前文中将禹作为巫师看待的观点。孔子又说,禹尽力乎沟洫,即致力兴修水利——何谓沟?《说文解字》称“广四尺,深四尺”者,何谓洫?《说文解字》称“广八尺,深八尺”者。河南安阳出土有商代骨尺,长度在15.78—16.95厘米之间,则沟的宽度不到0.7米,洫的宽度在1.3米左右。靠这样的沟洫来进行农业耕作完全足够,去疏通江河大约不行。
又按《尚书·舜典》,舜命禹为司空、平水土,指的是让禹组织修整田间水利设施,疏通沟渠。当时只有骨制、木制、石制的耒耜,要开挖这些排水沟渠已经很不容易,因此被视作禹的一大功绩。基于此,徐海亮、轩辕彦认为,“传说中的大禹治水也即龙山晚期豫东和鲁西南治水,相当程度上是疏理被黄河泥沙淤塞的原有水系,排除湖沼地带壅堵的积水,排干与开发一些沼泽,即对‘洪荒’条件下的自然水系环境进行人工的分野。”(《龙山时期黄河下游灾害——大禹治水文化的自然背景》,《中原文化研究》,2017年第1期)刘宗迪则说,“大禹治水神话,雄矣壮哉,然而究其根本,却毫无神奇之处,它不过是原始的农田水利工程之写照。”(刘宗迪:《禹步·商羊舞·焚巫尪──兼论大禹治水神话的文化原形》,《民族艺术》,199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