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味道其实是母亲的味道,厨房里母亲忙碌的身影总能让儿时的我们有一些期待。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美食美味遥不可及,日复一日的单调饭菜仅能果腹,只有母亲时不时的花样变换,才让童年的味道在记忆的深处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红薯好,红薯好,一天三顿离不了,早上红薯面疙瘩,中午红薯捞面条,晚上本想改改样儿,蒸笼红薯面虚糕。”老家盛产红薯和小米,这便成了主粮,一日三餐,早上一般是小米汤或者红薯面汤和红薯面馍,冬天有腌萝卜丝,夏天就是蒜汁,极少数的时候有黄瓜。中午是捞面条,当然也是红薯面面条,里面有时候会掺有少量的白面条,大多数的时候就是浇点蒜汁,很少会做菜。晚上一般是汤面条,也可能是小米汤,配一点红薯面馍,会炒一个菜。冬天就是萝卜白菜,夏天最多的是莙荙菜,凉拌或者炒,这个菜有点涩,我不喜欢。队里也可能会分点南瓜,或者茄子,偶尔会有黄瓜,放在水缸里,可以保存得久一点。
即使是天天吃的红薯面,人们也总是想方设法的改变做法,换一换口感。在红薯面外面包一层白面,然后再擀,擀好的面条外面就有了薄薄的一层白面,这是奢侈的做法,叫包皮面条。把红薯面和得稍微稀一点,倒在一个特制的瓦盆里,瓦盆底部有孔,红薯面从孔里漏到沸腾的锅里,蝌蚪一样随着滚水四处游动,煮熟以后,过凉水,浇蒜汁,非常好吃,我们叫蛤蟆蝌蚪。还可以把和好的红薯面放在一个铁制的工具上搓,上面有孔,搓进滚水锅里,这叫红薯面jujie,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两个字该怎么写。饸烙面是后来的做法,把红薯面蒸成窝窝头,放在模具里,再用木杠压塞子,窝头就变成饸烙面从底部的小孔里出来。把红薯面放了酵子发酵,然后摊在笼布上上笼蒸,这就是红薯面虚糕,这是日常的主食,刚出锅的时候蘸了蒜汁还是很好吃的,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时候菜少,队里也就姚沟河下那一点菜地,种的也都是一些大路菜。好在农村的田边野外有很多的野菜,在季节的变换里常长常新。春天的风一吹,地里的野菊花就该发芽了,老家的野菊花不苦,反而带着淡淡的清香,而周围的村子有的是苦的,不能当菜吃。采了刚发芽的野菊花,开水一烫,放上盐,醋,再放点油,就是一道美味。白蒿和扫帚苗可以伴了面上笼蒸,然后拌上蒜汁。紧接着榆钱、槐花、香椿都该下来了,味各不同,都是大自然的馈赠。我喜欢吃桐花,摘来的桐花用开水淖了,在用油一炒,有种吃肉的感觉。河边生长有水芹菜,还有一种,每片叶子上都有一个黑点,我们就叫黑点菜,拌面蒸,带有甜丝丝的味道,也很好吃。春天的麦田里有虎皮菜和毛妮菜,更多的是刺脚牙,学名大蓟,我不喜欢吃刺脚牙,有点扎嘴,虎皮菜和毛妮菜下在面条锅里,味道不错。
立秋之后的第一场雨下过,就该去野外逮水牛(吘)了,我现在也不知道那小小的昆虫学名是什么,对我而言那就是一道美味。有公有母,公的吃肉,母的吃籽,可炒可蒸,肉香诱人。马知了也吃过,还有它的幼虫,我们叫土花儿,蚂蚱吃得很少,而类似蝈蝈但不会叫的you子很美味。我甚至吃过一种棉花里面生长的一种小虫,当时生产队里摘来的棉花堆在一个大屋子里,小孩子们都爬上爬下玩,也在里面逮棉花虫,然后炒了吃,我第一次吃炒河虾是在丁流村一次宴席上,我当时坚决的认为那就是棉花虫的味道。
小时候基本没有吃过鱼,老家人都说鱼太腥,我想还是人太穷,吃不起,现在老家还不是和城里一样?红烧鱼,糖醋鱼,清蒸鱼,鱼火锅,一样也不少。老家有很多节日和风俗,这些日子里少不了吃食。二月二,炒炒豆,三月三,煮鸡蛋,五月端午要搁油锅,糖糕,油花,油馍,麻糖,油馍就是菜角子,麻糖就是油条,好像就是没有粽子。八月十五中秋节,吃的是那种老式的月饼,里面有冰糖和青红丝,很硬。很快就来到了腊月,过了腊八都是年,先来的是小年。二十三儿,发面火烧夹糖瓜儿,最重要的是烙脂油火烧。脂油不是肥肉,应该是大网膜上的脂肪,多油少渣,切成小丁,擀在发面里,烙成稍厚的发面饼,外焦里嫩,油香扑鼻。放凉后的饼每次在鏊子上一热,依旧油汪汪,喷喷香,焦酥掉渣。春节是一年最大的节日,也是美食集大成的时刻,蒸馍,而且是白蒸馍,烧豆腐,红烧肉,松肉,假松鱼,油疙瘩,一样也不能少。窜味芥菜是我们那里的特色,还有腌酸白菜,酸爽可口。
三十晚上的年夜饭远没有现在这么隆重,基本就是一顿普通的晚饭,为初一早上包的饺子大人舍不得让我们吃,于是有了一个发明:饺子面条,就是面条锅里下几个饺子,毕竟大年三十,和平时的面条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大年初一的早上是一定要吃饺子的,不过我小时候不爱吃饺子,因为那时候的饺子不好吃。饺子馅都是萝卜的,肉很少,有些家甚至没有加肉,放一些炼过油的肥肉渣。初一的午饭必定是一年中最丰盛的,一般是大锅菜,但也分几个碗装,母亲盛的时候一个碗里主要是红烧肉,一个碗里主要是松肉,还有芥菜和酸白菜,白馍随便吃。正月十五元宵节和过年差不多,只不过我们那里风俗“神过十五,人过十六”,十五就像年三十,十六才像初一,只不过我小时候没有元宵,也没有汤圆,家家户户会蒸灯盏,用黄面做一个窝窝头的样子,里面有棉花做的灯芯,倒上食用的棉油,摆在家家的门前。
记得家里有一个不翻锅,偶尔有一天母亲会说给你烙一个不翻吃,于我就是难得的好消息,爷爷有时候会用瓦罐从街上提回来羊肉杂肝儿,那就是过节一样高兴,卖杂肝的叫郭三,记忆尤深。生病的时候母亲会给我做白面叶,里面放上细细的红萝卜丝,有一次我对母亲说:“总是我不想吃饭的时候你给我做面叶,我想吃的时候你不给我做”,母亲无言以对。